服水土,就病倒了。卻不知是甚麼
病名,亦不延醫服藥,時時發熱譫語,醒來只仰面看天花板,此時惟有一個念頭
,等病好了我去江西加入紅軍,但此念是從平靜的心底生起,對人世一點仇恨亦
沒有的。我病在床上二十日,忽一夜夢見玉鳳,她煎藥給我喫,醒來渾身汗津津
,頓覺神志清爽,天明就起來得,也喫得飯了。當天我出去到街上稍稍散步,回
來卻見桌上有李廳長的介紹名片,到這時候一中竟還有教員出缺。我就補了進去。
一中教員廣東人多,他們沒有江浙人的文氣,卻吵吵鬧鬧,大說大笑,呼朋
引類喫東西,這我倒是喜愛。星期一在大禮堂開紀念週,學生在台下,校長教員
在台上,教員中忽有七八個一齊頭戴紅頂子瓜皮帽,坐在那里一笑不笑。在教員
宿舍里常常追逐為戲,學生見了亦不以為意,有時已打上課鐘,教員房里還在角
力,一個被撳倒在地,背上擱一枚板凳,凳上把面盆茶壺茶盃墨水瓶等甚麼都擱
上,面盆里又滿是水,好讓他起不來,那一個就管自去上課了,這一個卻一撐起
身,豁啷啷把面盆茶里都打翻,也神色泰然去上課了。我當即與他們相習,往往
看過一回書,便到同事的房里去撩、“我們來打一架好麼?”他也放下事情道、
“好呀,不打架還是人麼!”如此就又角力。
同事中惟國民黨員與桂林籍的風雅之士,于我性情不宜。公民教員黃鈞達是
省黨部委員,大家與他少有來往,訓育主任姓潘,他每每講述白副總司令的飲食
起居,我亦不喜聽。一中與女中的教員一晚在省黨部聯歡聚宴,這潘主任坐在我
傍邊,聽他又講說,我時已醉,因道、“你們廣西人真小氣,我家鄉近地出了個
蔣介石,我都平然。”他一怔,卻笑問、“那麼你不佩服白副總司令?”我怒他
這句話問得陰毒,乘醉大聲道、“他也不過是白崇禧罷了,而我自是胡蘭成。”
他再拿話引我,我大怒道、“你是想叫我說出反對白崇禧,你聽著、我就叫一聲
打倒白崇禧!”當下我只見席上凌亂,女中的體育教員,我今已忘了她的姓名,
大約是個共產黨員,常時倒待我很好,今見我闖禍,她就領頭叫眾人都唱歌來掩
蓋,我被用汽車送回來。
翌日下午酒醒,我記起昨晚的事,心里很不自在,又是星期日學校里空蕩蕩
,我就去到馬孝安房里,他臉色十分難看,發話道、“真吾介紹你我來此地教書
,你今闖下這樣大禍,豈不連累于我,且你也對不起真吾。”我本來也知愧,但
他這樣說,我倒是不服,而且不樂,心里想這馬孝安,他平時的豪放何在了?我
遂道、“對真吾我此刻沒有適當的話,但我必負責不致牽累到你的。”孝安兀自
怨恨道、“你還不牽累我?你使我只可離開廣西了,總不能為戀飯碗把命也送掉。”到底還是真吾,他倒沒有怎樣說,雖然他亦不以我為然,而我亦不對他表示
抱歉。自這回闖禍幸得無事,我就多年不曾再醉。
下學期一中仍續聘我,偏是孝安不得續聘,他真的只可離開廣西回紹興了。
這馬孝安,昔年他在蕙蘭畢業,又去廈門大學讀書回來,住在杭州,用錢完全是
大少爺的派頭。他研究西洋文學,做得好白話詩,舊詩亦甚艷,學王次回,卻遠
比王次回的好,在杭州就只飲酒遊西湖,與他的愛人鍾小姐,兩人可比三潭印月
,一個是潭水,一個是印在潭水里的月亮。那鍾小姐在人前只是抿著嘴唇笑,更
見得是出身名門,甚麼都大有深意。馬孝安是凡接到鍾小姐的信,他臉上即刻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