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而我是男兒,
受紅粉佳人之恩,只是心思很靜,連不可以有悲喜。
我們走過木器店,就停步看舊式床櫃的雕刻,走過寺觀,就進去看神像。中
國民間的東西,許多我以為不值一顧的,如今得愛玲一指點,竟是好得了不得。
譬如伏魔大帝面前兩行文武站班,有一尊像門神的白面將軍,我不覺得有甚麼好
,愛玲一見卻詫異道、“怎麼可以是這樣?他明明知道自己是在做戲!”又如旅
館的二樓樓梯口有個財神龕,即在愛玲住的房門口,愛玲說那財神雕塑得好,領
我看時,是小小一尊紅臉的神,卻那里是神,而竟是個走碼頭、做南貨店經理或
輪船上做大班的宁波人,渾身酒色財氣的世俗,煞是熱絡。愛玲看東西,真有如
天開眼。
賈寶玉聽林黛玉說蘇州的土儀小玩意兒好,他就要叫人下次再去時撐一船來
,獃氣好笑。我亦高興得要陪愛玲看遍溫州的廟觀,不知她只是臨機妙悟,而我
總是著跡。又如我聽愛玲說舊式床櫃上的雕刻,竟有這樣好,我就想若有錢即把
它買下來,朝晚連睡覺喫飯時也擺在面前看,問愛玲時,愛玲卻一點亦不想要。
我們還看了一個和尚寺,我想佛像也許比道士廟里的塑像在藝術上的地位更
尊,焉知愛玲倒不喜。那寺的側殿已經破敗,塑著十八羅漢,真是古印度與西洋
的混雜。那些羅漢,有的很諷刺,有的在冥想。數過去看到有一尊,面貌倒也不
怪,卻不知如何,那眉目神情竟像是要殺絕無明,也殺絕文明。愛玲看了,驚駭
得扯著我倒退,她道、“啊!怎麼這樣可怕,簡直是個超自然的力量!”那羅漢
像竟是非常高的藝術,但是不好。
有時秀美也一道,三人晚上走街,是時正值舊曆正月十五前后,店家門上插
香,愛玲走近去聞一聞,很開心,卻不為是焚的異香。她對于物只是清潔的喜悅。
愛玲並不懷疑秀美與我,因為都是好人的世界,自然會有一種糊塗。惟一日
清晨在旅館里,我倚在床上與愛玲說話很久,隱隱腹痛,卻自忍著,及后秀美也
來了,我一見就同她訴說身上不舒服。秀美坐在房門邊一把椅子上,單問痛得如
何,說等一回泡盃午時茶喫就會好的。愛玲當下很惆悵,分明秀美是我的親人。
我們三人在房里,也是一坐大半天。我要秀美也說話來聽聽,問她被派到鄉
下指導養蠶,單身女子,是否也有男人看想過她。秀美因說、“一次到鄉下住在
一鄉紳家,那鄉紳年近五十,午飯喫過,請我到客堂間坐一回喫茶,說話之間,
那人坐又立起,停停又走走,像老鷹的旋記旋記,向著我要旋過來了,我見勢頭
不對,就逃脫身。”人生這樣火雜雜的現實,那情景宛如在眼面前,愛玲著實佩
服她講說得好。她講時臉都紅了,像個鄉下姑娘,完全是男女之間的緊張與驚異。
愛玲尽管看秀美,嘆道、“范先生真是生得美的,她的臉好像中亞細亞人的
臉,是漢民族西來的本色的美。”當下她就給秀美畫像,秀美坐著讓她畫,我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