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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蕩兵氣 §
雁蕩兵氣
【旅于處】
暑夜我與外婆住的房門外破院子裏好乘涼,雖然斷垣頹簷,總也是石砌的階
墀,各人掇把竹椅條凳,圍著一張小桌子散散的坐下來,外婆阿嬤與我,還有前
院小學校長的大太,后院打紙漿人家的媳婦亦一淘,她們都是剛收拾了碗盞,洗
過了浴。地面與屋瓦的日曬氣漸漸收盡,先是風一陣陣chui來,當風處蚊子就少。
有幾夜是滿月夜,有幾夜微月一鉤,只見繁星如沸。杜甫詩裏有“河漢聲西liu”
,真是好句。
我也與她們話說南京上海,話說外面的時勢。但我說時勢要大亂,兵災與飢
饉將使千里無人煙,她們聽了竟亦不驚動。原來她們是生于天下世界的,而我說
的則只是國際的與國內的局面。她們又是生于禮義的,而我說的兵災與飢饉則只
是gan官的,她們當然聽不進去。這實在使我憬然。后來我在雁蕩山看見三五支隊
經過村落人家,竟像民歌裏的問答,他們與耕夫村婦連不說國際的國內的局面,
卻自然與天下人生于世景,有仁有義。從來王者之興,乃至張角黃巢之眾初起時
,皆能與民間無隔,彼此說話聽得進去,這就是大學裏的“在親民”了。
忽一日午后,院門口進來二人尋問張嘉儀先生,我驚得魂靈chu頂,想着莫會
是來查緝我的,可是既無逃處,亦只得chu見。那兩人都穿白紡綢長衫,我驚慌中
不能辨認人品,而我房裏湫隘,就把他們請到阿嬤房裏。坐定,二客自dao姓名,
一是吳天五,一是夏瞿禪。天五dao、“夏先生在浙大教書,暑假回里,昨天我們
兩個到劉景晨先生處,回家把張先生的稿本一夜讀畢了。今天是特來識面致敬。”我聞言纔心裏一塊石頭落地,但兀自餘悸惝悅難制,應對言語失次。左良玉微
賤犯法,逃于營伍,被侯司徒夜訪,驚匿床下,原來竟是真的。
隔日夏吳二位復來,徵求我願否到溫州中學教書,適值我外chu,他們只宜在
房門口簷下缸灶邊與外婆說話,外婆當即滿口答應。果然溫中隨即送來聘書,自
此我纔是個有gendi來歷的人了,我趕忙寫信去告知秀mei,好叫她也高興。
我去回拜夏吳兩位,且去謝了劉景晨先生。對劉先生,我不好輕易說謝謝的
話,卻只能算是稟告。夏吳二位,我是這回纔看清楚,瞿禪的相貌有點像羅漢,
天五則長shen自晢,皆是可親的人,說話行事,愈是久后,愈叫人敬重。是時尚在
暑假期內,一晚溫中請瞿禪講長恨歌,我亦去聽。瞿禪講完chu去,我陪他走一段
路,對于剛纔的講演我也不讚,而只是看着他的人不勝愛惜。我dao、“你無有不
足,但願你保攝健康。”古詩裏常有“努力加餐飯”,原來對著好人,當真只可
以是這樣的。
那晚瞿禪講的,先是說詩分兩派,一派沉著頓挫,以杜甫的北征為代表,一
派悠揚婉轉,以白居易的長恨歌為代表。我就聽在心裏,久久思省。原來開太平
盛世的文章,如初唐北宋。皆是悠揚婉轉的,而庾信的賦則又是開了初唐的,白
居易的詩則又是開了北宋的。沉著頓挫易liu于楚辭,宁是悠揚婉轉更得詩經之正
,但亦怕會liu于無氣力。其實兩派皆是詩經的,司馬相如的與李白蘇軾的詩,即
得其全,而不落兩派的痕跡,故能是人世的大明終始。
天五說瞿禪還講過一次詩,題目只一個字“轉”,可惜我未聽得。我就想像
轉即曲終奏雅。杜甫詩新婚別,那新婦想要不顧一切跟了去,一轉卻是“婦人在
軍中,兵氣恐不揚”,只得忍住了。chu征詩寫老年從軍,怨苦之極,焉知底下卻
是“男兒既介胄,長揖別上官”,一gu神氣樣子,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