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過仍還了他。他說現在他纔曉得張茂先的這篇鷦鷯賦好,我明白他的意思,
鷦鷯巢林,不過一枝,馬一浮近于黃老,這時勢也許他通得過。
我遂到上海,住在熊家。斯君同來,他帶我去見了頌聲。頌聲夫妻住的公寓
房間,新婚特有一種小家庭的熱絡,頌聲在農林部又愛交朋友,有年青人的火雜
雜。可是這回他只請我吃了一餐午飯,沒有問長問短,連往事也不提。他的妻家
是有錢反被有錢累,這幾天正在羅掘繳齊公債。他自己在農林部的工作亦不知靠
得住靠不住,他是水產專門人才,憑這點也許共產黨還要用他。但如今是他這種
新婚小家庭的熱絡,與年青人身上的火雜雜,亦只覺對時代很不調和,成為觸目
的奢侈。
我又跟斯君去看誾誾。誾誾也是新婚不久,她的男人這幾天就要被調到東北
去工作。公婆都在憂懼,她欲知唐詩裏的少婦,愁也愁的,但男兒理應吃四方飯
,做妻子的不可以阻止。可是在共產黨統治下,連她的這種志氣亦被暴殄,像落
在地上的玻璃屑。那天她家請吃午飯,見了她的婆婆與小叔子,卻沒有見到她的
男人,因辦公未返。翌日誾誾到熊家回望我,送來一盒點心。我與秀美的事想必
她心裏有數,所以她待我另有一分親意。
愛玲住過的公寓,我亦去了。我幾次三番思想,想去又不想去。明知她亦未
必見我,我亦不是還待打算怎樣,而且她也許果然已經搬走了。但我到底沒有顧
忌的上了六樓,好像只是為了一種世俗禮義。到得那房門外,是另一婦人出來應
門,問張愛玲小姐,答說不知,這家是六個月前搬來的。而我亦沒有悵觸。有隻
廣東民歌、
哥是連妹有真情水遙山遠也來尋
雖然水淡情義重雖然淡水也甘心
我的亦是這樣一種淡泊罷了。
熊家寥落無客,惟銀行家李思浩的兒子李雪初夫婦夜飯后來坐談,放下窗簾
,情景可比空襲之夜。那李太太極會說話,她引述上海人這一晌流行的天機妙語
,都是刻薄共產黨的。其中有些是說書人發明,一時茶樓的生意為之大大的興旺。還有三輪車夫自恃是窮人,共產黨拿他無奈,敢發狠罵道、“翻身翻身,翻到
陰溝裏去了!”
我在上海二十天,亦不曾留意到街上有沒有秧歌舞,單是那次逼公債之后,
上海已像廢墟,秧歌舞亦只是扯淡罷了。此時起來一個傳說,不知是在浦東還是
在奉化,地面裂開一穴,有人下去過,只見裏邊一排三支紅燭,一支燭標名蔣介
石已經燒殘。一支燭標名毛澤東點得正旺,但已燒到一半了,還有一支燭不標名
字,尚未點過。
可是奇怪,共產黨對這些竟也不管,彷彿漠不相關。此時知識分子是早已噤
聲了。城市裏略有身家的與鄉下略有口飯吃的更已從地上消滅。但此外一般小民
還不買帳。而中共的下級黨員,他們多是本地游擊隊出身。此番逼公債搞土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