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乔炳璋参加这次宴会完全是一笔糊涂账。宴会都进行到一半了，他才知dao对面坐着的是烟厂的老板。乔炳璋是一个傲慢的人，而烟厂的老板更傲慢，所以他们的yan睛几乎没有好好对视过。后来有人问"乔团长"，这些年还上不上台了？炳璋摇了摇tou，大伙儿才知dao"乔团长"原来就是剧团里著名的老生乔炳璋，八十年代初期红过好一阵子的，半导ti里tou一天到晚都是他的唱腔。大伙儿就向他敬酒，开玩笑说，现在的演员脸dan比名字chu名，名字比嗓子chu名，乔团长没赶上。乔团长很好听地笑了笑。这时候对面的胖大个子冲着乔炳璋说话了，说："你们剧团有个叫筱燕秋的吧？"又高又胖的烟厂老板担心乔炳璋不知dao筱燕秋，补充说："一九七九年在《奔月》中演过嫦娥的。"乔炳璋放下酒杯，闭上yan睛，缓慢地抬起yanpi，说："有的。"老板不傲慢了，他把乔炳璋shen边的客人哄到自己的坐位上去，坐到乔炳璋的shen边，右手搭到乔炳璋的肩膀上，说："都快二十年了，怎么没她的动静？"乔炳璋一脸的矜持，解释说："这些年戏剧不景气，筱燕秋女士主要从事教学工作。"烟厂老板一听这话直着腰杆子反问说："什么景气？你说说什么景气？关键是钱。"老板向乔炳璋送chu他的大下ba，莫名其妙地颁布了他的命令，说："让她唱。"乔炳璋的脸上带上了狐疑的颜se，试探xing地说："听老板的意思，老板想为我们搭台？"老板的脸上重又傲慢了，他一傲慢脸上就挂上了伟人的神情。老板说："让她唱。"乔炳璋对小姐招招手，让她给自己换上白酒。炳璋nie着酒杯站起shen，说："老板可是开玩笑？"老板不仅傲慢，还严肃，一严肃就像zuo报告。老板说："我们厂没别的，钱还有几个——你可不要以为我们光会赚钱，光会危害人民的shenti健康，我们也要建设jing1神文明。干了。"老板没有起立，乔炳璋却弓着腰站起来了。他用酒杯的沿口往老板酒杯的腰bu撞了一下，仰起了脖子。酒到杯干。乔炳璋激动了。人一激动就顾不上自己的低三下四。乔炳璋连声说："今天撞上菩萨了，撞上菩萨了。"

《奔月》是剧团shen上的一块疤。其实《奔月》的剧本早在一九五八年就写成了，是上级领导作为一项政治任务jiao待给剧团的。他们打算在一年之后把《奔月》送到北京，献给共和国十周岁的生日。可是，公演之前一位将军看了内bu演chu，显得很不高兴。他说："江山如此多jiao，我们的女青年为什么要往月球上跑？"这句话把剧团领导的yan睛都说绿了，浑shen竖起了jipi疙瘩。《奔月》当即下ma。

严格地说，后来的《奔月》是被筱燕秋唱红的，当然，《奔月》反过来又照亮了筱燕秋。戏运带动人运，人运带动戏运，戏台本来就是这么回事。不过这已经是一九七九年的事了。一九七九年的筱燕秋年方十九，正是剧团上下一致看好的新秀。十九岁的燕秋天生就是一个古典的怨妇，她的运yan、行腔、吐字、归音和甩动的水袖弥漫着一gu先天的悲剧xing，对着上下五千年怨天尤人，除了青山隐隐，就是此恨悠悠。说起来十五岁那年筱燕秋还在《红灯记》中客串过一次李铁梅的，她高举着红灯站立在李nainai的shen边，没有一点铮铮铁骨，没有一点"打不尽豺狼决不下战场"的霹雳杀气，反倒秋风秋雨愁煞人了。气得团长冲着导演大骂，谁把这个狐狸jing1弄来了！？

但到了一九七九年，《奔月》第二次上ma了。试妆的时候筱燕秋的第一声导板就赢来了全场肃静。重新回到剧团的老团长远远地打量着筱燕秋，嘟哝说："这孩子，黄连投进了苦胆胎，命中就有两gen青衣的水袖。"

老团长是坐过科班的旧艺人，他的话一言九鼎。十九岁的筱燕秋立ma变成了A档嫦娥。B档不是别人，正是当红青衣李雪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