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树：1-5

外公将外曾祖父留下来的几箱子线装古书藏在阁楼的夹层里。它们终于逃过了红卫兵的搜查。而正是这些线装的古书，成了我文学dao路上的启蒙读wu。这些古书中，有《诗经》…

一、廷生的信

萱：

今年寒假，我没有回家过年。一个人在学校里准备论文。

北大最mei丽的时候是秋天，其次是冬天。这两年雪下得少了，而我喜huan看那些被厚厚的大雪覆盖着的亭台楼阁，有点《红楼梦》里"白茫茫一片"的味dao。真想跟你一起欣赏北大的雪景，如果你还嫌不够，我还可以陪你去圆明园看那些大雪中的断bi残垣。

你在信中讲到了朱生豪与宋清如的恋情，你知dao吗，我也是朱生豪翻译的莎士比亚剧本的痴迷者。我一直认为，朱生豪是最好的莎剧的翻译者。梁实秋的翻译太拘泥于原作，得其形而失其神。在诸多的翻译家中，只有朱生豪真正得到了莎剧之神髓。

朱生豪一生都没有摆脱贫困。在重译《威尼斯商人》时，他曾风趣地对宋清如说："我比ba萨尼奥还好一些。他为了求婚，背了一shen债，我虽则一无所有，但债是不欠的。"他们的新房就在姑母住的八平方米的小阁楼里，他们和姑母母女二人同住斗室之中。

婚后一个月，他们不得不离开上海，来到常熟乡下。宋清如给十几个失学的女孩补习功课，而朱生豪则闭门不chu，全神贯注地重新翻译莎士比亚。

宁萱，我的爱人，你来，我有一间小小的屋子迎接你。虽然这间小屋里除了四bi的书籍，没有一件值钱的家ju，但是比起朱生豪与宋清如来，我们好歹有了一chu1自由的空间。我们比他们富裕多了，我们也应当zuochu他们那样的成就chu来。

第二年，他们又回到嘉兴的朱家老屋，宋清如回忆这段生活说："他在故乡闭hu译作，专心致志，不说是足不涉市，没有必要的时间连楼都懒得走下来。而实际wu质生活的压力，依旧追随着我们，依靠低微的收入，苟延残chuan。所以译述的成果一天天增加，而jing1神ti力却一天天的损减了。"翻译莎士比亚是一件庞大的工作。既有莎翁这一jing1神支柱，又有爱妻陪伴左右，朱生豪自豪地说："我很贫穷，但我无所不有。"然而，极度困苦的生活和极度艰苦的工作，逐渐摧毁了他的健康。

刚开始，他经常患牙周炎，胃腹疼痛。到了一九四四年夏天，他正在翻译《亨利五世》时，突然肋间剧痛，ti温骤高，chu现了痉挛。

不顾丈夫的劝阻，宋清如当即请来医生诊治，确诊为结he病，而且是chang结he、腹mo结he、肋mo结he、肺结he并发。在那时，这些病症就等于宣判了患者的死刑。可是，朱生豪没有听从医生要他静养的建议，依然拖着病ti，继续他的翻译工作。他要赶在死神降临之前，完成庞大的翻译计划。他要与死神赛跑。

宋清如回忆说："那时wu价飞涨，我们咬jin牙关，节衣缩食，支撑着过着日子。生豪既不肯为敌伪工作，也不愿向亲友告借，所以病越拖越重。那些日子当时是怎么过来的，现在简直难以想象。他那jian毅的品格，宁死不屈的jing1神，永远震撼着我的心灵。"

一九四四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朱生豪轻轻地朗诵着莎士比亚戏剧的台词，进入了弥留之际。

他对妻子说："我的一生始终是清白的。"他劝wei妻子要jianqiang，不要祈求别人的怜悯。他最后一次呼唤妻子："小青青，我去了！"他默默地握着妻子的手，安详地去了。

朱生豪当时只有三十二岁。真是天妒英才。他只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三十二年，就已经翻译chu了大bu分莎士比亚的戏剧——而且有的译稿在战争中丢失，还先后翻译了两次。

我不禁设想：要是天假以时日，让朱生豪活到六十岁、七十岁，他还将翻译chu多少伟大的作品来呢？唉，即使让他再活上个十年，以他的聪慧和勤勉，他也能够完成全bu莎剧的翻译。再进一步，他还能够选择其他西方文豪的ju著来翻译，成为文化jiaoliu史上一dao横跨万里的彩虹。

朱生豪是一个伟人，与之相比，妻子宋清如也毫不逊se。甚至可以说，没有宋清如，也就没有朱生豪，没有朱生豪翻译的莎士比亚。与我们的nainai一样，在丈夫惨死之后，宋清如一个人养大了孩子，一个人与孤独和困苦战斗。她的伟大蕴藏在日常生活之中。

我想，假如没有这些伟大女xing，二十世纪中国的历史，该是多么的惨淡无光啊！

以前，我零零碎碎看过一些朱生豪写给宋清如的情书。虽然朱生豪不以散文闻名，但这些情书却写得比某些大作家还要好。

这是人间至情的文字，我抄几段给你——

"如果有一天我看见你，脸孔那么黑黑的，tou发那么短短的，臂膀不像现在那么瘦小的不盈一握，而是jian实有力的，走起路来，xiong膛tingting大，yan睛炯炯发光，说话也沉着了，一个纯粹自由国土里的国民，那时我真要抱着你快活得liu泪了。也许那时我到底是个弱者，那时我一定不敢见你，但我会躲在路旁看着你，而心里想从前我曾爱过的这个人——这安wei也尽可带着我到坟墓里而安心了。这样的梦想，也许太mei丽了，但你能接受我的意思吗？"

"如果我想要zuo一个梦，世界是一片大的草原，山在远chu1，青天在ding上，溪liu在足下，鸟在树上，如睡眠的静谧，没有一切人，只有你我在一起tiao着、飞着、躲着捉迷藏，你允许不允许？因为你不允许我zuo的梦，我不敢zuo。我不是诗人，否则一定要zuo一些可爱的诗，为着你的缘故。我不能写一首世间最mei好的抒情诗给你，这将是我终生抱憾的事。"

"你是个mei丽可爱的人，chun天、夏天、秋天和冬天的jing1神合起来画成了你的shenti和灵魂，你要我以怎样的方式歌颂你？"

宁萱，这些也是我对你的期望和赞mei。朱生豪的文字太mei了，我干脆借hua献佛，把这些文字送给你吧。

热恋中的朱生豪，每个星期给宋清如写两封信；我却想每天都给你写信，你同意吗？你不同意我也要写，我要我们的情书比所有人的情书集还要长——超过朱生豪给宋清如的信，超过鲁迅给许广平的信。

我的硕士论文快要完成了。这些天来，我每天都泡在北大的图书馆里查看各zhong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