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史铁生的不满意是多方面的。方面就不苛责他了吧。品质方面，现在也不好意思就揭他。但关于他的大脑，我不能不抱怨几句，那个笨而又笨的大脑曾经把我搞得苦不堪言。那个大脑充其量是个三大脑，也许四。以电脑作比吧，他的大脑多算得上是“286”——运转速度又慢（反应迟钝），贮存量又小（记忆力差），很多明的件（思想）他都装不去（理解不了）——我有多少个好的构思因此没有写来呀，光他写的那几篇东西算个狗！

14、一件疑案

13、顺便说一句：我对史铁生很不满意

不必过分地整理他，一衣一一鞋一袜足矣，不非是纯棉的不可。质原本都于一次爆炸。其实，他曾是赤条条地来，也该让他赤条条地去，但我理解伊甸园之外的风俗，何况他生前知善知恶念纷纭，也不受那园内的待遇。但千万不要给他整容化妆，他生前本不漂亮，死后也不必得没人认识。就这些。然后就把他送给鱼或者树吧。送给鱼就怕路太远，那就说定送给树。倘不便囫囵着埋在树下，烧成灰埋也好。埋在越是贫瘠的土地上越好，我指望他说不定能引起一片森林，甚至一煤矿。

上述两措施之后，史铁生仍不失为一份很好的料，可以让它去滋养林中的一棵树，或海里的一群鱼。

但要是这些事都太麻烦，就随便埋在一棵树下拉倒，随便撒在一片荒地或农田里都行，也不必立什么标识。标识无非是要让我们记起他。那么反过来，要是我们会记起他，那就是他的标识。在我们记起他的那一空间里甚至那样一时间里，就是史铁生之墓。我们可以在这样的墓地上任何事，当然最好是让人兴的事。

那就是说：一个人也是一个细胞群，一个人又是人类之集群中的一个细胞。那就是说：一个人死了，正像永远的乐曲走过了一个音符，正像永远的舞蹈走过了一个舞姿，正像永远的戏剧走过了一个情节，以及正像永远的情经历了一次亲吻，永远的跋涉告别了一村庄。当一只蚂蚁（一个细胞，一个人）沮丧于生命的短暂与虚无之时，蚁群（细胞群，人类，乃至宇宙）正定地抱着一个心醉神痴的方向——这是唯一的和永远的故事。

在我还是史铁生的时候我就说过：我真不想是史铁生了。也就是说，那时我真不想是我了，我想是别人，是更健康、更聪明、更漂亮、更尚的角，比如张三，抑或李四。但这想法中好像隐着一些神秘的东西：那个不想再是我的我，是谁？那个想是张三抑或李四抑或别的什么人的我，是谁呢？如果我是如此的不满意我，这两个我是怎样意义上的不同呢？如果我仅仅是我，仅仅在我之中，我就无从不满意我。就像一首古诗中说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在此山中”如果我不满意我，就说明我不仅仅在我之中，我不仅仅是我，必有一个大于我的我存在着——那是谁？是什么？在哪儿？不过这件事，恐怕在我还与史铁生相依为命的时候，是很难有什么确凿的证据以正视听了。

但是有一现象，似对探明上述疑案有一儿启发——请到去问问看，不肯定在哪儿，但肯定会有这样的消息：我就是张三。我就是李四。以及，我就是史铁生。甚至，我就是我。

11、我离开史铁生以后

②然后再将其角取下，谁用得着就给谁用去，那两张还是拿得手的。其他好像就没什么了。剩下的官早都让我用得差不多了，不好意思再送给谁——肾早已残败不堪，血里又淤积了不少废，因为烟，肺料必是脏透了。大脑么，肯定也不是一颗聪明的大脑，不值得谁再用，况且这东西要是还能用，史铁生到底是死没死呢？

①先可将其腰椎切开，到底看看那里面过什么事——在我与之朝夕相的几十年里，有迹象表明那儿发生了一儿故障，有人猜是化了，有人猜是长了什么坏东西，怎么回事一直不甚明了。我答应过医生，一旦史铁生撒手人寰，就可以将其剖开看个痛快。那故障以往没少给我捣，但愿今后别再给“我”添麻烦。

为一个整的生命，就像一个人。人有五脏六腑，地球有江河林莽、原野山峦。人有七情六，地球有风雪月、海啸山崩。人之壑难填，地球永动不息。那生学家又说：譬如蚁群，也是一个整的生命，每一只蚂蚁不过是它的一个细胞。那生学家还说：人的大脑就像蚁群，是脑细胞的集群。

我离开史铁生以后史铁生就成了一尸，但不怎么说，白白烧掉未免可惜。浪费总归不好。我的意思是：

12、史铁生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