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

我知dao，北玲有一桩未了的心愿：回陕北，再看看那片黄土连天的高原。她曾对我说过，当她躺在mei国的医院里，刚从那次濒死的大手术中活过来，见窗台上友人们送来很多鲜hua，其中有一束很像黄土高原上的山丹丹，想必也是百合类。她说，她熬着伤痛，昏睡，偶尔醒来就看见那束hua在yang光里或者月se中开得朴素又鲜活。她知dao她患了肝癌。她说，有十几天，也许更久，别的hua慢慢凋谢，唯独那束山丹丹一样的hua一直不败，她相信此非偶然，必是远方那片黄土地上的jing1神又来给她信心和帮助。

她说：“等我的病见好一点，立哲要带我回一趟陕北。”

立哲，北玲的丈夫。就是那个孙立哲——当年的知识青年模范，在窑dong里为农民作手术的赤脚医生。立哲当年的事迹颇ju传奇se彩：只上过初中二年，却在土窑dong里作了上千例手术，小至切除阑尾，大至从腹腔里摘chu几十斤重的zhong瘤。我可以作证这既非讹传也无夸张。我与力哲中学同学，在陕北cha队同住一yan窑dong。他第一次cao2刀手术，我就在他shen旁，是给村里的一个男孩割去包pi。此后他的医dao日益jing1shen，十年中，在陕北那座小山村里，他内外妇儿各科一shen兼顾，治好的病人以数万计。那小山村真名叫关家庄，我曾在一篇小说中叫它作“清平湾”

最早听说北玲，大约是74年，听说陕北知青中有几个师大女附中的才女正写一bu知青题材的小说，才女中就有吴北玲这名字；那时我也正动了写小说的念tou，这名字于是记得shen刻。第一次见她是在78年，初秋，下着小雨，一个shen材颀长的女子跟在立哲shen后走进我家。立哲说，她叫吴北玲，也是陕北cha队的。我说，噢——我知dao。立哲说你怎么知dao？我说，早就知dao，行么？立哲笑dao：行。北玲脱去粉红se的雨披，给我的印象是生气bobo。其时她已在北大读中文系。立哲说一句“你们俩有得聊”就去忙着包饺子（他拌的饺子馅天下一liu，这一点，几年后在芝加哥得到验证）。我便像模像样地跟北玲谈文学。饺子熟时雨停了。那晚月se极好，我们坐在小院儿里吃饺子，唱辽阔的陕北民歌，又唱久远的少年时的歌，直唱到古今中外。北玲唱的一首古曲至今还在耳边：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立哲说北玲的手风琴也拉得好，北玲说等哪天她要带着琴来为我演奏。我常常不能相信，一个灵魂竟会消失，尤其那样一个生气bobo的灵魂。

此后立哲住在我家养病，陕北十年给了他终生受益的磨炼，同时送给他一份肝炎。北玲在北大呆不住，几乎天天往我家跑，当然是因为立哲。那时我初学写作，写了拿给北玲看，不知shen浅地占去这痴情人的很多时间；北玲的文学鉴赏力值得信赖。她常常是下午下了课来，很晚才走，每次进得门来，脸上都藏不住一句迫切的话：立哲呢？如果立哲不在，她脸上那句话便不断地响，然后不guan立哲在哪儿她就骑上车去找。立哲正在shenti上和政治上经历着双重逆境，北玲对他的爱情，惟更shen更重。

半年后，立哲以第一名的成绩考取了北二医的研究生，北玲迂回着表lou她的骄傲：“真不知这小子什么时候看的书，考试前三天还又钓鱼又tiao舞呢。”有一天一伙同在陕北cha队的朋友碰在一起，有人提醒他们：“什么时候结婚呀你们？”立哲算了算，很多cha队的朋友碰巧都在北京，便打电话回家：“妈，你准备准备，我明天结婚。”

“jing1神病！这哪儿来得及？”“有什么来不及？陕北这帮人一块吃顿饭就得。”

婚后不久，立哲和北玲相继去了mei国，一个学医，一个学比较文学，一去又是十年。他们从mei国寄来照片，照片上的北玲依然年轻，朝气蓬bo；立哲却胖起来，激素的作用，听说他又添了糖niao病。信却少，他们大忙。听说立哲对实验动wu过min，几次因窒息被送进医院，他的导师惋惜再三，也只得同意他转行；之后听说他们开办了“北方饺子公司”“孙太太的饺子”声誉极好；之后又听说他们创建了“万国图文”和“万通科技”公司，在mei国每年注册的这类公司有上万家，三年后仍然存在的只有７％，立哲和北玲的公司不仅存在下来，而且还有了三、四个子公司。从mei国回来的朋友向我描述立哲：一天只睡三、四个小时觉，常是一手抓一个电话，脖子上再夹一个，旁边另外的电话铃又响起来。我能看见他令人yanhu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