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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去来(2/3)

89年北玲回国探亲,带着生仅四个月的小女儿,说是想让女儿早些看到中国。小女儿长得很漂亮,睁开睛东张西望,不知她对故乡的第一印象如何。我问北玲,把女儿留在中国吗?她说:“不,儿小时候不得不跟我分开,这回我不能再离开女儿,我得个像样的母亲了。”天渐晚,我请北玲吃炸酱面,一边听她讲在国的创业史。先是一边读书一边在饭馆里打工,最低等的活,一个人负责收拾三四十张餐桌的餐,一秒钟都不停地跑,可竟连其他国家的打工者都歧视他们,小费都被别人敛去不给他们留一文。立哲还在搬家公司过,一二百斤的木家扛起来两打颤,有一次电梯坏了,但不能违背合同,就一趟趟扛上几层楼,钱却不多挣。后来他们自己办起“饺公司”开始时客们尚不识“孙太太的饺”全靠电话征订:“要饺吗?孙太太的饺价廉。”孙先生下了课先去四采购,回到家熬上排骨汤,抡圆了膀馅,料极有讲究不容半糊。芝加哥亮起万家灯火,是孙先生和孙太太开始包饺的时候了,正是不夜城歌舞喧喧之际,他们熬着瞌睡把饺包得满屋没地方搁。几百个饺在凌晨前包好,先生和太太才都躺下睡一会。天很快亮了,饺冻好,包装整齐,孙先生开着破汽车一家一地送。立哲那辆汽车破到了全芝加哥第一,底盘锈烂了,坐在车里往起一站,忽然矮下去,鞋底竟与路面直接磨。随后办起了“万国图文公司”先名片。“阿拉伯文,贵公司能吗?”孙先生泰然答:“当然。”北玲便笑。其时他们尚不知阿拉伯文有几个字母呢。但既是“万国图文”就得是“当然能”否则信誉何在?两一宿,居然摸,一份漂亮的阿拉伯文名片货。业务范围逐渐扩大,设备不够,北玲便于周末在其打工的公司藏下,用人家的设备工作,周六周日昼夜苦,睡在地板上,立哲探监似地时来送饭。就这样创业。真难,真苦。北玲说:“队过来的人,什么苦没受过?不怕。”可图的什么呢?北玲半晌不语,笑笑,很可能这是命,是格,格就是命运,不能放弃理想的命运。“其实也简单,”她说“中国人不能总让人瞧不起。”此前立哲已回国一趟,筹备在中国投资办技术企业。立哲和北玲都屡屡说起国先的科学技术,盼望中国不能再落后。我见北玲的脸上有明显的疲倦。她说一年前胃上刚刚切除了一个瘤“良的,没事了”

可那瘤半年后竟发展成癌,扩散到肝,已是晚期。立哲痛哭失声,作了多年医生他曾治好过多少病人,如今他知很可能救不了自己的妻了。北玲却无比镇定,把一切向立哲作了嘱咐,平静地上了手术台。肝脏切去五分之三,有四十分钟她是于心循环停止的冰冻状态,立哲在手术室外等候,非常可能北玲就此不能醒来。北玲命真,又过来了,睁开,躺在病房里,见那束山丹丹一样的开得简单、自在、潇洒,光下和月光里都仿佛带着遥远的那片故土的声音。

北玲住医院。立哲一面照顾她,四寻医问药,一面着手在中国创办公司。立哲心里苦,解忧之法是和老同学们聊聊,他有时唱叹人这一生真是短暂,多少事想还都未及。但他的唱叹并不导致颓丧,而是推这样的结论;吧,得赶了,一辈其实没多少时间。他说:为自己的祖国事,觉到底是不一样,

目眩的匆匆脚步。在我的印象里,他除了下棋和钓鱼,没有坐下来的时候,看着他,就像看一场乒乓球赛,忽此忽彼得你脖酸疼。北玲呢,她的稳重、细、知人善任恰恰是立哲的好搭档。令人惊佩的是,与此同时,北玲获取了硕士学位,通过了博士资格考试,并在国西北大学任教,还担任比较文学学会副会长和《中国比较文学家》杂志主编。

91年秋天,立哲带北玲回国治病。到北京的第二天他们来看我。北玲并不显多少病容,啃着一玉米跟在立哲后走来“嘿,铁生,我吃了一路煮老玉米,还有烤白薯”坐下,依旧谈笑风生。那个细雨的早秋初见她时的情景,晃如昨日。她摘去巾,笑说:“瞧瞧我,没样儿啦。”放疗化疗把她的旧发脱光,但又已长了短短的新发。我不大相信她真的患了绝症,不信她会死,虽然知谁都会死。那样一个乐观潇洒的灵魂,怎么可能就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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