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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铁生短篇小说集情的命运(3/4)

和子君的结局而悲哀,为我们生在今天而庆幸,并且坚信了一条哲理:只有共同的理想和斗争能使爱情时时更新、生长、创造;一旦沉入卿卿我我,为家庭的大地所束缚,爱情便要无聊,便要僵死。于是我们商定,我们要爱得不同凡响——革命而又浪漫。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同去边疆而又不在一起的原因。



塞外的寒风并不能吹去春天,并不能吹毁萌芽。柏拉图式的爱情插上了书信的翅膀,三年,书信积成了捆,小秀儿说那是我们的鹊仙桥,我说那还会是我们的证婚人。

翻开那些书信,随时可以找到马克思、列宁、毛主席,可以找到曹雪芹、鲁迅;可以找到巴尔扎克、车尔尼雪夫斯基、奥斯特洛夫斯基;还可以找到“九二0”土壤,育种…

然而,命运到底有没有呢?

爸爸解放了,我上了大学。如今我已无需说谎,是的,正是从后门。但那时我并没有告诉小秀儿,为了我们共同的理想,为了小秀儿的爱。小秀儿绝对地相信我,那时她在信中竭尽嘻笑怒骂,她笑行贿是黑夜的偷儿,骂走后门是明火执杖的强盗;她为神志民的反戈而振奋,为张铁生的得势而愤怒;她为总理的艰苦朴素和谦恭下士所感动,为江青的附庸风雅和勃勃野心而惊诧。她是一炬燃着的火,而我却已象一堆烧尽的灰。我每日只在english的领域中思想,只为出国的前景所激励,而这一切都不过是后门的恩泽。我不愿说穿它,或者竟是不敢,为了小秀儿纯真的爱和连接那爱的理想。我随声附和着她,欺骗着她,甚至躲闪着她。

慢慢的,小秀儿的信稀疏起来,信中透出了忧愁、彷徨和沮丧。记得她从兵团写来的最后一封信是这样结尾的:“…又一批人走了,当兵去了,回城去了,进歌舞团去了。进报社去了…都是靠了好爸爸的功劳。试验田荒芜了,农科站倒闭了,人心散了,各谋归宿去了,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大海,这间屋子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也渐渐觉得模糊。”

我接二连三地给她写信,却不见回音。大概是她终于发现了我的虚伪和欺骗。

一天,她忽然来了,从兵团回来了。然而那迷人的笑靥没有了,欢快的歌声没有了,迸发的活力没有了。小秀儿变得倦怠,愁苦。

当我们踏着香山落叶的时候,我胆怯地问她,还爱我不?她苦笑着点了点头,说:“大家都一样,何必怪你呢。”

我怕她的苦笑,那使我感到陌生,使我感到在我们之间隔了一道无形的墙。“小秀儿,你现在怎么想?”我问她。

她叹了一口气,说:“我在想命运是怎么一回事。”

“怎么,你相信命运?!”

“我也不知道…当然,我知道造物主是没有的。”

爬上了鬼见愁,夕阳已经沉在了脚下,飞鸟卿卿喳喳地归巢。小秀儿忽然说:“你不觉得《红楼梦》上那句话很现实么?”

“哪句?”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她又是那么苦笑。

我怕她的苦笑,那使我心酸、心疼。“小秀儿,你也回来吧…”我建议,但那实际象是央告。

“怎么回来?”

“把我们的关系向爸爸妈妈公开,然后让爸爸想办法把你转回来。”

她沉默了,但她心里一定在搏斗,我听见她急促的呼吸,看见她起伏的胸脯。直到远山渐渐模糊,她才说:“我妈也这么说,还说我的命比她好多了。”朦胧的月亮已经升起,她又说:“前几天,我看了几句诗‘一切都破灭了,唯有那纯真的爱,象飞瀑长流,象青松不衰。’可那是小资产阶级情调呀,我心里特别矛盾…”

“我们在一起,我们还要革命,还要携手向前。”我说这话时,见她眼睛里又闪现了向往的光。

她大胆地靠紧我,含着泪水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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