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亮的时候起风了。我恍恍惚惚地又像是了个梦，好像是在小时候：早晨，窗玻璃上挂了一层蒙蒙的气，母亲从外面来，对我说：“一场秋雨一场寒，把衣穿上吧。”那衣松柔，带着一樟脑的香味。我抱住了母亲的脖。不知为什么，母亲哭了，叹气摇，哭得那么伤心。我醒了。我看见上多了一条毯，杨潇正悄悄地走去。我听见杨潇的小女儿正在隔[梅姬、梅姬]唱着。“妈妈，好了吗…”门轻轻地关上了，仿佛把我关在了人世之外。我到一阵可怕的孤独。

她到底望着什么呢？。神情那么专注、安详。她双盘在一起，的脚腕像是老柏树的。

[…岁月像无情的铁笔，梅姬，在我脸上留痕迹…]我的“痕迹”在心里，我的岁月像一支长矛，永远扎在心上。我常常梦见狼，梦见熊和迷起睛的豹。昨夜，我又大喊一声从梦中惊醒。杨潇惊慌地跑了过来：“是你吗？”“是我。”她扭亮了台灯，默默地坐在我旁。屋檐下的破铁“叮叮咚咚”地响，雨不不慢地下着，下得那么有耐心。“你为什么还不结婚呢？”她说。我看着她，看着她那有些透明的睡衣。她永远不会知，当年大勇让我吃了多少醋。如果我现在还能再吃他的醋就好了，我宁愿，宁愿！只要他还活着。“为了离开，为了不再回来。”我说。那也是真话，如今我已心如死灰，再唤不起什么的情。我宁愿去漂泊，让异国的冲淡我的记忆，让他乡的风散我的忧郁。

成群的雨燕低飞着，尖叫着，飞古殿扭曲的檐下，又从那一

那么我呢？我还着什么呢？不知。

呀，不敢来。当然，她什么都不知“她信不疑”但我的心需要安宁，需要逃避那恐怖的回忆。否则怎么活下去呢？人要活下去，大约都不得不设法忘掉一些事情。

〔在这孤寂的城市，梅姬，善良的老少在一起…〕我向她走去，去欺骗那个善良的老人。我们已经欺骗她十多年了，是的，还要继续欺骗下去。否则怎么办？怎么办？！她已经失去一个活生生的儿了，还要再让她失去心中那个英雄的幻影吗？她已经失去她唯一的儿了，还要再让她失去心中唯一的骄傲和安吗？我摸摸上衣袋里的六十元钱，厚厚的一叠，都是五元一张的——来自十二个不同的地方。每一张是一颗心，每颗心都是善良的，每颗善良的心都在欺骗她。十多年了，每月我们从十一个不同的省、市把钱寄到杨潇这里，由她给大勇的母亲送来，说那是“烈属抚恤金”我们只有这一个办法能使她相信，她的儿是为革命牺牲的。我们不忍用诚实来伤害这个孤单的老母亲的心。多么稽！欺骗是善良的，诚实反成了残忍，这稽的结果总该有一个更加稽的原因吧？我说不清，说不清！年轻的生命化作了尘灰，赤的红心停止了搏动，本来你以为那是为了一个最壮丽的事业而献，可是忽然你信奉的上帝告诉你：“杂耍该收场了，孩们！”于是，你还说得清什么呢？“他不是烈士，是歹徒，是坏人，是小混！”于是，你还能再唱两句国际歌么？而我至今记得大勇死前对我的那句挖苦：“我到克思那儿去等你，就怕克思不收胆小鬼。”他至死都以为他是在为革命和真理而战，着童稚般的笑离开了这稽的人间！

她的原话是：“决不能给我英雄的儿丢脸！‘怎么样？我们总算满意了吧？总可以心安了吧？”杨潇的睛里闪着泪光。

人不能没有，尤其不能没有所。不能被固然可怕，但如果你的本能无以寄托就更可怕。假如不能被是一条黑暗的小路，燃着的心还可以照耀着你前行，但倘若全无所，便如那绵绵的秋雨，把你的生活打得僵冷。杨潇如今把全的都倾注在她的小女儿上了。我羡慕杨潇请不要谴责她得可怜。我们都曾有过博大的的怀，我们甚至不惜为之捐躯，但是…人们从恶梦中惊醒了，急于寻求的怀抱，那本已经可怜！

我向她走去。

杨潇在。我问她：“她心情好吗？”“比你我都好，”杨潇冷冷地说：“她说她要乐观地活着，绝不能玷污了她儿的英名。”

那么大勇的母亲呢？她孤独地坐在这古苑里，坐在那老柏树下，她望着什么呢？想着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