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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小记(6/6)

“B先生,枪子儿会拐弯儿吗?”“"会,会拐弯儿。”

你惊讶地看着B大爷,想笑。B大爷平静地看着你,让你无由可笑。B大爷仿佛在回忆:某个枪子儿是怎样在他眼前漂漂亮亮地拐了弯儿的。

“这辈子我就信这个,许人家对不起你,不许你对不起人家。”在基建队,B大爷随时护着三子,不让他受人欺侮。

晚上,三子独自东转西转,无聊了,就还是去B大父那儿坐坐。

生产组的新车间盖好了,B大爷搬去那两间老屋里住,兼做守卫。木床一张,铺盖一卷,几件换洗的衣裳,最简单的炊具和餐具,一只不离身的小收音机——B大爷说"这辈子就挣下这几样儿东西,不信上家里瞅瞅去,就剩一个贼都折腾不动的水缸。"

三子到B大爷那儿去,有时醉醺醺的。B大爷说“甭喝那玩艺儿,什么好东西?”三子说:“您不也喝?”B大爷说:“我什么时候死都不蚀本儿啦!喝敌敌畏都行。”三子说“我也想喝敌敌畏。"B大爷喊他"瞎说,什么日子你也得把它活下来,死也甭愁活也甭怕才叫有种!"三了便愣着,撕子上的老茧,看目光可以到达的地方。

B大爷对旁人说"三子呀,人可是一点儿不傻,只不过脑子

不好使。"

脑子不好使而人并不傻,真是非凡之见。这很可能要涉及艰深的哲学或神学问题。比如说,你演算不出这非凡之见的正确,却能感受到它的美妙。

从老屋往北,再往东,穿过芜杂简陋的大片民居,再向北,就是护城河了。老城尚未大规模扩展的年代,河两岸的土堤上怪柳浓荫、茂草藏人,很是荒芜。河很窄,水流弱小、混浊,河上的小木桥踩上去嘎嘎作响,除去冰封雪冻的季节,总有人耐心地向河心撒网,一网一网下去很少有收获;小桥上的行人驻足观望一阵,笑笑,然后各奔前途。

夏天的傍晚,我把轮椅摇过小桥,沿河“漫步”看那撒网者的执著。烈日晒了一整天的河水疲乏得几乎不动,没有狼,狼都像是死了。草木的叶子蔫垂着,摸上去也是热的。太阳落进河的尽头。蜻蜓小心地寻找露宿地点,看好一根枝条,叩门似的轻触几回方肯落下,再警惕着听一阵子,翅膀微垂时才是睡了。知了的狂叫连绵不断。我盼望我的恋人这时能来找我——如果她去家里找我不见,她会想到我在这儿。这盼望有时候实现,更多的时候落空,但实现与落空都在意料之内,都在意料之内并不是说都在盼望之中。

若是大雨过后,河水涨大几倍,狼也活了,狼涌狼落,那才更像一条地地道道的河了。

这样的时候,更要到河边去,任心情一如既往有盼望也有意料,但无论盼望还是意料,便都狼一样是活的。

长久地看那一狼推一狼的河水,你会觉得那就是神秘,其中必定有什么启示。“逝者如斯夫”?是,但不全是。“你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也不全是。似乎是这样一个问题:狼与水,它们的区别是什么呢?狼是水,狼消失了水却还在,狼是什么呢?狼是水的形式,是水的信息,是水的欲望和表达。狼活着,是水,狼死了,还是水,水是什么?水是狼的根据,是狼的归宿,是狼的无穷与永恒吧。

那两间老屋便是一个狼,是我的七年之狼。我也是一个狼。

谁知道会是光阴之水的几十年之狼?这人间,是多少盼望之狼与意料之狼呢?

就在这样的时候,这样的河边,K跑来告诉我:三子死了。“怎么回事?”

“就在这河里。”

雨最大的时候,三子走进了这条河里;在河的下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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