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黑黑”在崖边蹲下了，趴下了，把贴在地上，放在两只前爪中间；与其说它是在息，不如说是在战栗。我走近它，它竟然没有发觉似的，叫声却是呜呜咽咽的。“黑黑”今天实在是反常。

“张山是被抓走的？为什么？”

忽然“黑黑”猛醒了似的跑向西窑门前，来来回回地巡察它的领地，看看那锁的窑门、打的窗纸和那结起了蜘蛛网的门楣，才又放心了似的在前门趴下。它的叫声又变成“喔噜喔噜”的，大约是化悲痛为力量了。

我住在东窑。“黑黑”守在西窑。从不见张山，西窑门上一直挂着一把大铜锁，发黄的窗纸上尽是雨打过的泥痕。“黑黑”警惕着我，怕我侵犯它的领地。我警惕着别人，说不定什么时候要把我揪去批判一阵。“黑黑”顾不上理我，它饿；我也没心思理它，我想死。我们相安无事。各念各的经。只是偶尔男孩来，送给“黑黑”半瓢泔或是一把红薯须：“黑黑”便囫囵地吞下去，添添男孩的手，依旧趴在窑前，守卫着它的领地。过往人、乡亲们常站在院门前往里张望，多半是为了参观一下北京来的人，然而却总要夸奖一阵“黑黑”才走。“婆姨带着娃走了，唉！张山倒是养了这么条好狗…”人人都这么说。

“这张山真是养了条好狗！”人们又都这么说。

“为的良心呗。”

“为张山呗，张山给人绑走那天，‘黑黑’不在窑里。要不它是能追去，可它回来那辰儿山洪下来了，隔断了路。一发山洪，‘黑黑’就哭呢，它好后悔…”

男孩正倚在院墙上，披着一片破麻袋。

“良心？”

我之所以还没有动用那行李绳，一是因为窑里没有房梁，二是因为我还没有看够故乡的山。不过，也许这两都不是原因。真算幸运，人们顾不上理我，他们为饥荒所役，于是我倒有了自由。我在田间小路上独自徘徊，看见雾一般盛开的荞麦，听见蜂群“嗡嗡”地劳作；我去枣林悄然漫步，慨老树边又萌发了新苗，叹息鸟类追逐着生活；晚上到场院里望月，为母给小喂所动；夜间噩梦难眠，为荒野里野兽的呼嗥而神往…万都是本能地不愿意死的，何况人！可只有人有时候会想到自杀，人级在哪儿呢？

七月里，一场暴雨，发了山洪。村前那条温顺的小河顿时激怒起来，波涛汹涌，浊狼排天，咆哮着，把山里的朽树举上狼尖，把来不及回村的羊群抛涛谷…我跑下山去，跑到河边。平时这条简直称不上河的细刚能没过膝盖，而此刻，河面足有几十米宽。雨雾中看不清对面的山，好像这黄是与天相连的；天也是黄褐的，时而亮起一闪电，象火一样；的雷声片刻不息。我想起了那幅油画——九级狼；不过，那是海。但我想，要是有一条古老的帆船，这也足以把它擎起，当然，也足以把它打翻…我被这黄河孙的壮举惊呆了。在我的记忆里没有过这样的场面，也许是因为，那时的荒山还没有开垦到今天这般彻底，山间的树木还没有砍伐到今天这般净。

“你看它叫得多心酸。”

“看！‘黑黑’又在那儿发疯呢！”有人喊了一声。

我诚心诚

“哭？为啥？”

张山是一个谜。在山间锄地的时候，我千方百计、拐弯抹角地向乡亲们探问张山的事，然而所有的人都是守如瓶，或者说一句：“你慢慢就晓得啦。”但从乡亲们的叹气、摇和沉思中我到，所有的人都同情张山，并且似乎都带着一内疚，有几次我甚至觉得。乡亲们张山，当他们叼着烟袋“达达”地沉思之际，大概是在为张山而祈祷上苍呢。

三

我朝崖上望去。是“黑黑”！它站在崖边，伸长着脖在狂吠，好像就要扑向狂涛似的。浑的一缕一缕地贴在它瘦骨嶙峋的上。雷声和声太响，但凭“黑黑”那副样，可以断定它的声音是暴怒的、嘶哑的、充满了恐惧也充满了怨恨的。

四

男孩一愣，再问，他什么也不说了。

“它哭呢。”男孩说。

“‘黑黑’这是怎么了？”我问男孩。

“它难受呗。”

我忽然产生了一个恶作剧的想法：如果此该男孩狠狠地揍“黑黑”一顿怎么样…

我走上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