坛。蓝烟紫气慢慢凝滞,化成一对老人,互相依靠着坐在圆形的石台上:满头白发,一身布衣,几根野豆蔓儿爬上他们垂吊着的胳膊。
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可我们还有下一回,”男的说,有气无力。
“我们下一回会跳得好,”女的说,颤颤巍巍。
老孟把嘴里的酒全喷出来,狂笑不止。
女的似要发作,男的把她劝住:“别理他,别,我们最好是走。”
老孟说:“你们要是说还有下一回,我就跟你们打个赌,我说没有下一回。”
“别跟他打这个赌,”男的对女的说“他肯定不会输,而我们注定赢不了。”
“怎么会?”
“我们活在这一回,他就没输。我们活在下一回的时候,下一回又成了这一回。我们赢不了他。”
“我们怎么办?”
“我们碰上厉害的了。我们还是走吧。”
石台上,两个老人瞬息不见,蓝烟紫气顿时消失。四面铃声摇响。叮噹悦耳缥缈悠扬,如歌似舞;八方鼓声擂动,发聋震聩跌宕铿锵,似舞如歌。天空空星辰谛听,地冥冥草木静悟。白色的祭坛矗立于空冥之中。天地随之一片欢腾。可闻而不可及的地方有人的合唱:永远只有现在,来生总是今生,永远只有现在,来生总是今生,是永恒之舞,是亘古之梦…
“我们找不到别的是吧老孟?”
“可不是吗?找不到一个点一条线一个面甚至一个单独的空间。那个家伙真是个好家伙,他还知道找不到没有‘我’的世界。”
“可我能在那个球里跳得不坏是吧老孟?举着火在那个球里。
我能吗老孟?老孟是吧,我能?“
“什么时候你不用问别人了,路,你就能了。”
路呆呆地微笑,算计着跳舞的事。
所有这些奇奇怪怪的事,都是十八岁那年夏天我在这园子里亲身经历的。我后来把这些事跟几个人说,他们都不信。老孟当初就已料到这一点,劝我不必就这些事的真假与别人争得脸红脖子粗。我问为什么?老孟说,死过的人自己会知道,没死过的人不可能不认为你是在胡说。
那个夏天快要过去的时候,有一天清晨,雾气还未散尽,园子里来了个女人。她上下打量了我一阵,也不说话,摇摇头走开。
她穿着雪白的长裙,裙裾轻拂过绿草地,慢掠过矮树丛,白色的身影一会在古殿旁,一会在老树下,一会又在祭坛上,象个精灵一样默默地在园子里周游。她再次走近我的时候,我问她。
“您找什么?”
“找一个说好了在这园子里等我的人。”
“欧!您可回来了!他等您好几个月了。”
“好几个月?才好几个月?”
“对了对了,差不多一年了。”
“怎么会才一年呢?有一万年了。”
“一万年?”
“可能还要长。”她冲我笑笑,目光灼灼,有不熄的愿望。
“您不是找世启?”
“世启?”她摇摇头。
您找的人什么样儿?“
“腿坏了,眼还瞎。”
“老孟!”我说“怎么,会是老孟?!”
“他在哪儿?他还是每天都来吗?”
我看不出她的年龄。她身上有春天的不安的诱惑,又有秋光一样的沉静和安详。我在那乌黑的长发问辨出一缕雪白的颜色。
我把老孟工厂的地址告诉她。她谢过我,长裙又拂过草地掠过树丛,在蓊蓊郁郁的草木之中消失不见。我才想起每次世启问今天是几号时,老孟都能准确地告诉他,甚至说出年和月。
这天傍晚,老孟和路没有到园子里来。连着几天晚上,老孟和路都没来。只有我和世启坐在园子门口。
“那个警察说来也没再来,”世启说。
我说:“这倒好,我说不清那对老人是什么表情。你呢?”
“我也说不清。”
“他们说不定是突然发了什么急病呢?”
“怎么会两个人同时发了急病。”
“我是说,那样的话死倒真是没什么可怕。”
世启不反驳我。
我说:“他们要是知道自己患了绝症呢?知道仅剩的一点力气刚够走进那片草丛呢?”
“刚够?事先怎么能算得出来呢?”
“我说假如是那样,他们就会是非常坦然非常轻松了。”
“当然,也只有那样才可能。可实际上没有什么假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