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的说。
路边有一个临时售菜棚,卖菜的人早已经下班了,菜架上空空的,菜案上堆着几个没人要的萝卜。他们走进了菜棚,站在路灯照不到的地方。
女的不停地用手绢擦着眼睛。
“你别多想,真的,你别老想得那么多。”
“没有,我没有。我没想哭。”
“我有时脾气不好。”
“不,你不。是我…跟我,你算倒了霉。”
“你干嘛这么说!”
“假如…”
“又是‘假如’!咱们在一起十年了,你总说‘假如’,可咱们这十年是真的!”
月亮真小,真远,又像是那夜的月亮。她靠在他身上,紧紧地靠着,生怕那不是真的,生怕他也会象那月亮,离她那么远,那么远…
“咱们走吧。”
“嗯。”正在这时,对面的一个院门开了,走出来一个抱着小孩儿的青年妇女。一对中年夫妇随后送出门来,一直送那母子俩朝胡同口走去。
青年妇女很不高兴的声音:“您看您这事办的,让我说您个什么…”
中年妇女的声音:“唉,怪我办事不周全,你可别往心里去。”
青年妇女的声音:“说实在的,有个教授想要,我都没舍得。要不是…说实在的,我就一人儿带着明明过…”
声音慢慢远去了,听不清了。
女的一动不动地站着。
“走吧?你怎么了?”男的问。
女的重新又走进路灯照不到的地方,靠在菜架上,一声不吭,看着对面那个院门。
男的走到那个院门前,看了看。那正是月亮胡同五十七号。他又走回到菜棚里来,什么都没说,站在女的身旁。
那对中年夫妇回来了。
“你不该告诉她。”中年男人说:“换了我,我也不愿意把孩子给两个残废人。”
“我不会说瞎话。唉,下回我可不管这样的事了。”中年妇女说。
“一会儿他们来了,可怎么跟他们说…”
院门“嘭!”的一声关上了。
四周真静,静得像是一片沙漠。只有风声。风使人想起黑色的海洋和一叶狼谷里颠簸着的孤舟。沙漠也有尽头,海洋也有边际。如果没有绿洲,骆驼走向哪里?如果没有港湾,小船往哪儿划?有时候,他们真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活着…他们常常在夜里醒来的时候——或者是他又作了噩梦,或者是她梦见了来生——说起死。“你说有下辈子吗?”“我觉得有。”“你还有点迷信。”“谁知道呢?”“你想过死吗?”“当然。”“那你怎么没去死呢?”“我要是去死,活着的亲人一辈子也好受不了。你呢?”“我?我也是。”…
这就是他们的绿洲,他们凭着这个在沙漠中走。还有,他们互相是对方的港湾…
已经很晚了。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电台报时的笛声。八点了,也许九点?估计是八点。
他们还呆在那菜棚里,弄不清自己在想些什么,也不说话。风仍然不见小,这风大概是要刮一宿了。棚顶上的席子被刮开了一块“唿哒唿哒”地拍打着棚架,把棚顶上的残雪洒了他们一身。他们不觉得。
又过了半天,女的忽然说:“今天还没有喂‘安安’呢。“安安”是一只猫。他们养了一只猫。女的说话时的样子,像是在梦里。
他把她拉到怀里,用棉大衣的前襟把她裹住。寒冷都在外面,风在外面刮吧,她觉得,什么也打不透他们的棉大衣。
“还没有喂‘安安’呢。”她在大衣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