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掉他,甚至有点假惺惺的喜欢。我好久没有听到他的消息以及他弄出来的声音了。他仿佛是一个器械,一个聪明好用的器械——当时我这样提示,你就红着脸看我。其实那时候你不存在选择,因为你那会儿并未想过要与他厮守终生。后来我们闹了那个大别扭,小提琴手才毫不含糊地殷勤起来。
看他拉琴,我觉得那把琴是从他身上长出来的——你说这个感觉就对了,天才的琴手就给人这样的感觉。我当时听了多不舒服。
我当时并未忽略这样一个事实:你与小提琴手是一起长大的。
后来,当我不得不离开你时,我对自己苦涩的安慰也就剩下那一点儿了。我总觉得你们会过得平静而幸福。我是深深爱着你的——今天承认这一点也并不那么容易。我任何时候都被这种信念鼓舞着,并能够确认它的神圣。
可我是因为恨才离开了你。这恨是真实的,这等于恨背叛、恨那源远流长的伤害和背弃、恨一种把我当成"异类"的罪恶和阴谋——不用说你当时不自觉地沾染上了它的颜色——我今天一点也没有小题大做,它是真的。我对你的全部诉说虽然芜杂,但最主要的一点就是告诉你、明白无误地告诉你:我那时恨的缘故、它的理所当然…我的恨是神圣的,一如我的爱。
同时今天要承认(不如是追认)当年的恨像爱一样神圣,也是需要勇气的。
原来为了恨,我才放弃了爱;只是后来,是现在,我才越来越发现,真要放弃是不可能的。
我爱得太深了,正像我恨得太深了。原来爱与恨是同一个东西。
这就是我的认识,可惜它来得太晚了。
昨天我把二者水火不容地区别开来,使我失去了你。今天我把它们贴合到一起,又没能使我得到你。
由于我的特殊的经历,特殊的血脉,我一直铭心刻骨地记住了:永远也不要背叛和伤害,永远也不要对丑恶妥协。我战战兢兢地盯视着、提防着,准备着那个可怕的遭逢:如果有人把我当成"异类"…这样的遭际对于我是太熟悉了,那时我将格外敏锐和仇视。于是当我遇上一个柏老时,就迅速地跳开。这是迫不得已的逃脱,我的身后留下了一行血迹。
不能背叛,就是记住忠诚。我深深地爱过,那就让我把它化入血液吧。我爱得没有错误,于是就要怀念和感谢。恨就像爱一样熟悉,它的根脉扎得与爱同样韧长。我要把恨当成爱的力量,让它一刻不停地催化和加强…
那孤单的生活给予我多少不可替代的机会。谁像我一样,一个人自小徘徊在山野之中?谁在一整天、一个月里无人倾吐而不得不依偎着一棵橡树和一株白杨?于是我才敢于宣称:
没有几个人比我更懂得橡树和白杨!于是我才敢确认我在那个寂静的人生一刻中听到的天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