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她都记得,但她并不依仗记忆力,无论办一件什么事,她都要留下一份证明文件。村长也好,管家也好,都知道她这个习惯,从来不敢推翻她所肯定的东西。她有相当多的诉讼案件,全部进程她记得一清二楚,连她所信赖的、深知案情机密的彼得-朵尔米东迪奇-莫吉里采夫,县地方法院的官吏,也从来不敢将她出卖给她的对手,因为他知道,她能凭着自己的敏感,察觉出他的背信弃义的行为。
一般说,与其说是莫吉里采夫指导她打官司,毋宁说是他听取她的意见,然后将这些意见写成合乎法律规定的文书,并指点她向什么机关、什么人行多少贿赂。在行贿方面,她总是唯他的指点是从,因为她意识到,为了打赢官司,多行贿总比少行贿的好。
这一次要办的事相当多,因为今天有机会托人捎信到莫斯科和一个田庄上去。
安娜-巴甫洛夫娜拿出一张灰黄的纸,裁做四块。她舍不得用纸,总是尽量用零碎纸头写信。为了节省邮资,她宁可等到有便人捎信的机会才写信。在这方面,也象在别的方面一样,表现出极其严格的节约。
她的笔头在四开的小纸片上迅速地滑过。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每一个想法都用命令式,简短而确切地表达出来,使要说的话全部容纳在那张小纸片的正面。然后把信折成一个结的样儿,不需打火漆印,便及时托人捎走。火漆是要花钱买的,只有万不得已时才用。人们甚至想出一个自己做火漆的妙法,把来信上的火漆印刮下来,熔化了再用;但是,如果随便滥用,这种火漆即使刮得再多也是不够用的。
“财产全靠这样积攒起来,”安娜-巴甫洛夫娜宣扬说“这里省一戈比,那里挣一戈比——积少成多,攒起来就是一个十戈比的银币!”
瓦西里-波尔非雷奇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不仅刮来信上的火漆印,连信封也要保存起来,因为把信封翻过来,那干净的一面也许还可以用来写一封短信。
要办的事终于全部办完了。安娜-巴甫洛夫娜心想着似乎还有一件事想办而没有办。后来也终于想起来了:她到现在还没有梳头。可是,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园丁的声音:
“您打算多咱收桃子?今天掉下来的桃子都拣了两大盆呢。”
园丁的话把安娜-巴甫洛夫娜刚才忽然想到的她得梳头的念头打断了。
“啊呀呀,真糟糕!”她惊呼道:“一忽儿这里,一忽儿那里!不让人喘一口气!去吧,谢尔盖伊奇,你先走一步,我随后就来。”
安娜-巴甫洛夫娜很器重这个园丁,待他比待别的家奴温和。第一,他负责守护主人的全部果品;第二,她买他来时花了不少钱。因此,为了退一时之快而“花掉”已经投放的本钱,对她是不合算的。
前面已经说过,安娜-巴甫洛夫娜到温室去检收水果时,差不多总要随身带一个“可爱的孩子”现在她也这样办了:
“喂,怎么样,马丽亚-安德烈耶夫娜,格利沙今天的功课做得怎样?”她走进课房里问道。
孩子们乒里乓唧推开凳子,争先恐后跑来亲吻好妈妈的手。
“今天我们没什么可吹嘘的,”马丽亚-安德烈耶夫娜拿腔作势地说:“教义问答——不行,《诗学》①——甚至非常…”
①一种特设的课目,被称做《诗学》——作者
“你瞧,我到温室去,本来想带你去,可是现在…”
“哦,不!”马丽亚-安德烈耶夫娜看出安娜-巴甫洛夫娜不喜欢她的评语,便改口说“我希望我们以后改正。格利沙!天黑以前你能回答我《诗学》上的功课吗?”
“能回答,”格利沙满脸通红,两眼含泪,嘟囔着说。
“那好,你可以跟妈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