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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条泥土路上(2/2)

啊,那已经是四十五年前的旧事了,时光淘净一切罪孽,何况我本不在那时序之中。

我的幸福难得满得溢了来,因为我也些微知忧伤。

两年以后,占领棉的越南政府已经将无数的大坑署成博馆,展示在观光客和记者的前,骨归骨,一颗一颗叠起,破烂的布条还半遮着曾是睛的两个大窟窿;手骨归手骨,一条架着一条,曾经噬陷里的绑绳现在只是松松的骨。是保存完善的博馆。

下一批人已经接着来到。

绕回土堆时,又来了一辆卡车。这一车都是老的病的。一个又老又的女人,看样不遂,由两个已经剥得光的人挽着,把她的衣服脱光,然后把她抬到人坑里去。"

开枪的黑衫军人坐在坑缘,两只脚在坑里,枪搁在上,他正在烟。

一九八八年九月

一家八也在里。有一个瘦瘦的黑发女孩走过我边时指了指她自己,说:"廿三岁。"

酸酸的苹果清香使我心里漾着幸福的动,但我的幸福不曾满得溢了来。

我知人的渺小,也无心承担地球的负重,只是当我立在一条生命浑圆熟透的泥土路上,倚着苹果树看月光朦胧的一刻,我不得不想起那另一个平行的时序。前这玉米田边的父亲正在轻声对三岁的儿解释那蟋蟀的前因后果,曾经有一个父亲对他十岁的孩轻声解释那充满血腥尸臭的大坑的前因后果,也有那围白巾的阿拉伯父亲细看孩被以列枪托击碎手骨的小手,轻声解释生与死、自由与役、与仇恨的前因后果…

长窗看不见的是伊拉克的军机低飞过少数民族库德人的村落,施放化学毒剂,使整个村里的人——赤脚的农人、上吊着婴儿的女人——手脚溃烂、双目失明、在死亡之前先行腐臭。侧耳长窗听不见的是非洲蒲隆地国里的小孩被柴刀劈成两半时没有喊来的叫声。

坑里有些搐,血从颈下来。我觉得奇怪为什么没有人赶我走开,可是在附近还有两三个穿制服的邮差。

棉共的士兵正把一个个蒙了睛的农民、上吊着婴儿的女人、黝黑瘦的小孩,拖到土坑上,面坑跪下,士兵举起沾血的木自后脑击下,人,"噗"的一声翻到坑里。

在平行的时刻里,有人在毒气中发脓,有人在黑牢中慢失明,有人在合孩破碎的尸;我坐在明净的长窗前抒情地写下自己对这个世界的想,若写得动人,或许还可以得到"人主义者"的衔。

可是十年前呢?我在恋,和情人开着旧卡车到沙漠里去眺望星辰;我在结婚,用白茉莉和紫罗兰为自己编织新娘的纱;我在考博士、在牙疼、在品尝新酿的酒、在衡量自己的重要…

而此刻呢?坐在明净的长窗前,我看见千万片的桦木叶在风中翻动,听见邻居在小径上彼此好。硕的松树枝刮着我的玻璃,一架飞机,大概载满了度假的旅客,在天空划白线,发闷闷的、懒洋洋的声音。

即或不去想那暗的平行时序,我在万千翻起的白桦叶上看见秋一日似一日。行走在漠漠穹苍与莽莽草原之间,觉到凋零肃杀之气一日寒似一日。光渐渐淡薄下来。拉长了苹果树的影。一切酝酿、一切期盼、一切成熟、一切丰,都向虚无与幻灭落。在极致的完沉的幸福中隐藏着大的、黑的忧伤。

我也经过土堆,赫然看见一个大的坟。躺着的人一个叠在一个上在一起,只有还看得清楚。每个上都有血到肩上,有的人还在蠕动,有的人抬抬手,表示他们还没死。大坑已经满了三分之二,里起码躺了一千个人。

可是,你说,没有任何人能承担这世界的苦难!所以有神话,所以有宗教、有哲学的探索、学的提升,甚至文学的企图…

坑缘有一节土梯。全的人走下梯,踩在人上走到坑中间,趴在还在血的人上,有些还侧未死的人。然后我就听到一排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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