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传话来,要你仔细想清楚,跟你父亲呢,自然是有钱的,跟她,可是一个钱都没有,你要吃得了这个苦,没有反悔的。”又透露了两个警卫换班的时间。
这一场病,叫张爱玲早下了决心——她生在这屋子里,总不能死在这屋子里。
她决定出逃,想过许多方案,好像三剑客、基督山伯爵,或是简单一点,像《九尾龟》里垂了绳子从窗户溜出去,当然最好的办法,是有个王子可以骑着白马,在公主的阁楼下接应。
可她终究不是白雪公主,虽然遇到了童话里的恶后母,却未能得到那拔剑来救的白马王子。
没有人救她,只除了她自己。
那一年,爱玲18岁。“隆冬的晚上,伏在窗子上用望远镜看清楚了黑路上没有人,挨着墙一步步摸到铁门边,拔出门闩,开了门,把望远镜放在牛奶箱上,闪身出去。——当真立在人行道上了!没有风,只是阴历年左近的寂寂的冷,街灯下只看见一片寒灰,但是多么可亲的世界呵!我在街沿急急走着,每一脚踏在地上都是一个响亮的吻。而且我在距家不远的地方和一个黄包车夫讲起价钱来了——我真的高兴我还没忘了怎么还价。真是发了疯呀!随时可以重新被抓进去。事过境迁,方才觉得那惊险中的滑稽。”(张爱玲:《私语》)这一次的命运重合,我比她晚了四年,以22岁的“高龄”离家出走,也算是一种滑稽了——1992年7月3日的晚上,我被妈妈揪着一头长发摔倒在地毯上,她说:你就是我的累赘。如果没有你,我早就好了。我跪在地上哭了许久,听到所有的人都睡熟了,想到这一切周而复始永无止尽,终于下定决心走出去。一路走到车站,才想起身上没有一分钱,于是在灯火辉煌下同摩托车司机讨价还价,问他可不可以送我到目的地,我找到朋友借到钱再给他。他答应了。在夜风里,我坐在摩托车上风驰电掣,心里想如果今夜发生了什么意外,我便与他同归于尽了也罢——好在没有。
我去求助的是大学时交往最密的一位好同学,敲开门简单地说:我离开家了,欠摩托车十块钱,你能不能帮我拿下去给他。她愣了一下,说:你那个家,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的。取了十块钱便陪我下了楼。
后来也是她帮我租房子、介绍家教,我离开大连去广州,也是她来送行——当时她出差在外地,听说我要走,连夜赶回大连,直奔机场,楼上楼下跑了几个来回才找到我。她抱着我,说:答应我,不论发生什么事,你不可以堕落。我说:你放心,除非我死。
那年以后,我便把7月3日当做了我的生日。3
终于和母亲在一起了。母亲住的爱丁顿公寓和父亲的家多么不同呀——那是后来使胡兰成觉得“兵气纵横”、“现代的新鲜明亮几乎带刺激性”、“华贵到使我不安”的房间——明净敞亮的客厅,精致温馨的卧室,清爽典雅的书房,镶着瓷砖棚顶的洗手间,点着煤气炉子的厨房,还有宽大的阳台和阳台上的玻璃门,每一样都让爱玲为之喜悦,觉得新鲜而愉快。
记忆的长绳被时间的锯子割断了又重新接起来,住在爱丁顿公寓的张爱玲仿佛回到八岁那年,妈妈第一次回国的时候,牵着她的手在花园里漫步,指点她行走坐立的姿势,取笑她英语发音的蹩脚,教训她说话不要直瞪着人看,走路时两腿不可分得太开,衣服是葱绿配桃红的好,艳不要紧,但不能俗,搭配是首要学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