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我从不主动与人提起生日，甚至对亲人，甚至对最好的朋友。先是有意忘记，后来就真的忘记了。十八岁之前，是没人记起我的生日，十八岁之后，是我不愿与人提起。不错，是十八岁那年。

学校大门外是坑坑洼洼的路面，窄窄的向一边倾斜。跨过ma路，我gan到背脊一阵发凉——一定又被人盯着了。

不敢掉转脸，只是yan睛往两边扫：没有任何异常。我不敢停住脚步，到了卖冰糕的老太太跟前，我突然掉转tou，正好一辆解放牌卡车急驶而过，溅起路沿的泥水。两个买冰糕的少年跺脚，指着车luan骂，泥水溅在了他们的短ku和光tui上。老太太将冰糕箱往墙tou拉，嘴里念叨：“开啥子鬼车，四公里火葬场都不要你这瘟丧！”

一阵混luan之后，小街还是那条小街。

我楞楞地站在杂luan的路上。是不是我今天跟人说话太多，弄得自己神神经经？从童年某个岁数起，我时不时觉得背脊发凉：我gan到有一双yan睛盯着我，好几次都差一点看见了钉梢的人，但每次都是一晃而过。

那个男人，tou发luan蓬蓬的，从没一点hua哨se彩闪入我的yan睛。他从不靠近我，想来是有意不让我看清。只是在放学或上学时间才可能chu现，且总在学校附近，也从不跟着我走，好象算准了我走什么路，总等在一个隐蔽地方。

这一带的女孩，听到最多的是吓人的qiangjian案，我却一点没害怕那人要qiangjian我。

我从未告诉母亲和父亲，不知如何说才好，说不清楚。很可能，他们会认为是我zuo了什么不规之事，必将臭骂我一顿。好多年我独自承担这个秘密，渐渐这件事失去了任何恐惧意味，甚至不再神秘。每次有目光盯着背脊——大约隔半月或十天，我总有背脊发凉gan觉。此事本没什么可怕可恨，可能与生俱来，可能每个人都会遇到。人一辈子，恐怕总会有某个目光和你过不去，对此，我可以装作不在乎。说实在的，平时愿意看我一yan的人本来就太少。

而每次我想抓机会捕捉这个目光，不过是为了某zhong确定，就象小心地逮一只翠绿的蜻蜒。每次这目光都能躲开我：或许虚飘飘的东西本不应该拽jin，一旦看清，反有大祸？

我不敢多想这件事，那一年我的世界闪忽迷离，许多事纠缠在一块，串成一个个结子，就象我行走的小路边，石墙上的苔藓，如鬼怪的mao发一般，披挂下来。

2

我的家在长江南岸。

南岸是一片丘陵地，并不太高的山起起伏伏，留下一daodao沟坎。如果长江发千古未有的大水，整个城市统统被淹，我家所居的山坡，还会象个最后才沉没的小岛，顽qiang地浮chu水面。这想法，从小让我多少gan到有点安wei。

坐渡船从对岸朝天门码tou，可到离我家最近的两个渡口：野猫溪和弹子石。不guan过江到哪个渡口，都得在沙滩和坑坑坎坎的路上，往上爬二十分钟左右，才能到达半山腰上我的家。

站在家门口的岩石上，可遥望到江对岸：长江和嘉陵江二条河汇合chu1，是这座山城的门扉朝天门码tou。两江环抱的半岛是重庆城中心，依山而立的各式楼房，象大小高矮不一的积木。沿江岸的一chu1chu1趸船，停靠着各式lun船，淌下一路锈痕的缆车，在坡上慢慢爬。拂晓乌云贴jin江面，翻chuchu1chu1闪闪的红鳞，傍晚太yang斜照，沉入江北的山坳里，从暗雾中抛chu几条光束。这时，江面江上，山上山下，灯火tiao闪起来，cui着夜se降临。尤其细雨如帘时，听江上lun船丧妇般长长的嘶叫，这座日夜被二条奔涌的江水包围的城市，景se变幻无常，却总那么凄凉莫测。

南岸的山坡上，满满地拥挤着简易木穿斗结构的小板房、草盖席油mao毡和瓦楞石棉板搭的偏偏房，朽烂发黑，全都鬼鬼祟祟：稀奇古怪的小巷，扭歪shen延的院子，一走进去就暗糊糊见不着来路，这里挤着上百万依然在干苦力劳动的人。整个漫长的南岸地区，几乎没有任何排水和排污设施：污水依着街边小水沟，顺山坡往下liu。垃圾随chu1luan倒，堆积在路边，等着大雨冲进长江，或是在炎热中腐烂成泥。

一层层的污wu堆积，新鲜和陈腐的垃圾有各式各样的奇特臭味。在南岸的坡dao街上走十分钟，能闻到上百zhong不同气味，这是个气味蒸腾的世界。我从未在其它城市的街dao上，或是在垃圾堆集场，闻到过那么多味dao。在各se异味中生活，脚踢着臭wu穿行，我不太明白南岸人，为什么要长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