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打动了，停住脚步，不再追随他。我看着他的背影，听着从他的咙里发的低沉的呜咽之声。其实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知他的生活，譬如，他夜里睡在什么地方？

革命初起时，我也想参加红卫兵，但肖下不要我。他说我是右派陈老师培养的黑尖，他还说我大爷爷是汉，是假烈士，我姑姑是国民党特务、叛徒的未婚妻、走资派的姘。为了报复他，我捡来一块狗屎，用树叶包好，藏在手里。走到他面前，我故意说：肖下，你怎么成了黑的了？肖下不知是计，立即张大。我把那

人迎着夕、拖着长长的影往西走。我悄悄地尾随着他。我想知这个人的秘密。他发现我的跟踪后，停下，对着我地鞠了一躬，说：亲的朋友，请您不要这样吧。我模仿着他的腔调说：亲的朋友，我没有怎么样啊。他可怜地说：我的意思是请您不要跟在我后。我说：你走路，我也走路，我没有跟在你后啊。他摇摇，低声嘟哝着：朋友，请可怜可怜我这个不幸的人吧。他回往前走。我依然跟着他。他抬往前跑去。他的步幅很大，抬得很，轻飘飘的，摇摆不定，仿佛是用纸壳剪成的。我只用五分力气就跟在了他后。他停下来，咻咻地息着，面如金纸，泪汪汪地说：朋友…求您放了我吧…我是一个废人，一个受过重伤的人…

我看到，在柳树下，有一堆篝火，青烟袅袅，火堆里有一些烧得半熟的青蛙，火堆旁边，有一些蛙蛙骨，散发着腥气，让人恶心。于是我明白，秦河是为了制止他们烧青蛙吃而挨打。看着秦河挨打，我睛里盈满泪。饥饿年代，吃青蛙的人甚多。我们家族对吃青蛙的人非常反。我相信我们家族的人宁愿饿死也不会吃青蛙。从这个意义上，秦河是我的同志。我从火堆里捡起一燃烧的木柴，了一下门的，又戳了一下鲁的脖，然后我沿着边跑，他们跟在我后边追。我跟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逗引着他们。当他们停脚不追时，我就骂他们，或者捡起碎砖烂瓦投掷他们。

那天，全公社四十八个村里的人，一拨拨的，有扛着红旗的，有敲打着锣鼓家什的，有的从路上来，有的从河里走，都押着自己村的坏人，往滞洪区汇聚。汇聚到这里开大会、批斗我们县号走资派杨林，公社机关、社直各门、各村的坏人都来陪斗。我们走河，踩着溜的冰。有人还踩着自制的冰板儿。对我有知遇之恩的育陈老师一纸糊帽，赤脚穿一双破草鞋，嬉笑脸地跟在同样是帽却愁眉苦脸的校长后。肖上的儿肖下手持一标枪在后边押着他们。肖上当了公社革委会主任，他儿肖下当了我们学校的红卫兵大队长。他脚上穿着的那双白回力球鞋是从陈老师脚上剥下来的。那只能发双响的发令枪，令我的宝贝，本是公家的品，此时却别在肖下腰里。他不时地掏发令枪，装上火药，对空鸣放。叭叭，枪声与白的硝烟并起，空气中弥漫着很好闻的硝磺味儿。

好哥哥们，你们打死我，我要谢你们。但你们不要吃青蛙…青蛙是人类的朋友，是不能吃的…青蛙内有寄生虫…吃青蛙的人会变成白痴…

那次追随之后，我与秦河成了朋友，每次见面，他都会向我致意。他比我大十几岁，有忘年的意味。集市上除他之外，还有两个乞丐，一个名叫门，宽肩大手，看上去力大无穷的样；一个名叫鲁，本是个黄病汉，但不知为什么起了这样一个女化的名字。有一天，这两个叫，一个手持柳木，一个攒着一只破鞋，联手打秦河，打得很凶，秦河不还手，只是频频地说：

那时我双细长，脚很大，十几岁的孩竟要穿40码的大鞋，我母亲为此常常发愁。我们学校教育的陈老师，原是省田径队的运动员，真正的运动健将，右派。他像买骡的人一样，过我的脚，认为我是块好料，便重培养我。他教我抬，迈步，调整呼，安排力。我在全县的中、小学生运动会上，取得过少年组3000米第三名的好成绩。所以我经常逃课跑到鱼市上观光，就成了半公开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