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姑姑急啊！父亲说，你姑姑说啦，不“锅门”就是一块，该刮就刮，该就；一“锅门”那就是个人，哪怕是缺胳膊少也是个人，是人就受国家法律保护。

到哪里去找？父亲，估计是远走飞啦。

陈鼻和陈耳，一直在公社关着。有人说吊打拷问，那是造谣。村里去看过他们，说只是在一间屋里关着。屋里有床有铺，还有一把壶两个杯；吃饭喝都有人送。说吃的跟公社一样，白面馒，小米稀饭，顿顿有菜。说爷俩都白了，胖了。当然，不是让他们白吃，要收他们的钱。陈鼻生意发了财，有钱。公社与银行说好了，把陈鼻的所有存款提了来，有三万八千元呢！你姑姑住院那些日，公社派工作组村，开社员大会，宣布了一个政策：全村的人，凡是能走路的，都去找王胆。每天每人发五元钱补助，就从陈鼻那三万八千多元里扣。村里人，有不去的，觉得这是不义之财；但不去不行，谁不去就扣谁五元钱；这一下，齐打伙的，全去了。全村七百多号人呢，第一天就去三百多，晚上回来就发“补助”一下支一千八百多。公社还说了，发现王胆并把王胆回来的，奖赏两百元；提供有价值线索的，奖赏一百元。这一下，整个村像疯了一样啊，有拍掌称快的，有暗中难受的。父亲说，我知有那么几个人是真想得那两百元或一百元赏钱的，但大多数人，并不真心去找，在村外的庄稼里转几圈，吆喝一阵：王胆，来吧！再不来你家的钱就被分光了！——吆喝一阵之后，便钻到自家地里活去了。晚上当然要去领钱，不去领钱就要罚款呢。

你姑姑被人抬走，住医院。你姑姑染了白求恩当年染过的那病毒，差送了命。她对共产党忠心耿耿，共产党也对她不薄，为抢救她，听说把最贵重的药都用上了啊！

她那样一个小人儿，一步只能挪两柞，何况还拖着个大肚，她能跑多远？我说，估计还是在村里匿着。——我低声，没准还在她娘家藏着呢。

父亲：你低估了这个小女啦！她的心，全村的人加起来也不如她多；她的心劲儿，比七尺的男儿还要。

你姑姑住了半个月院，伤没好利索就从院里跑来，她有心事啊，她说不把王胆肚里的孩掉她饭吃不下，觉睡不着。责任心到了这程度，你说她还是个人吗？成了神了，成了啦！父亲叹地说。

没找到吗？我问。

我的脑海里又浮现王胆的形象：七十厘米，着一个硕大的肚，昂着致的小脑袋，挪动着两条细细的小短，胳膊弯挎着一个大包袱，在布满荆棘的荒岭野路上，跌跌撞撞地奔跑着，一边奔跑，还一边回张望，被绊跌倒，爬起来，继续跑…或者，坐在一个大木盆里，以农家搅拌大酱的木板桨，气吁吁地摇着，在滔滔大河上漂着…

这还用你提醒？父亲，公社里那些人贼贼的，恨不得将王脚家挖地三尺，连炕都给掀了，怕王胆在炕里藏着呢。我估计村里没人敢担这个责任，藏匿不报，罚款三千呢。

会不会一时想不开？河里井里的，没去看看？

确实是这样，我回忆着王胆那生动丽的小脸儿，和那脸上时而狡黠时而倔的神情，担忧地说，她怀快七个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