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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2/3)

姑姑像生产违禁品的人突然被人发现了似的,有些惊慌,有些手忙脚。她试图用衣襟遮掩那泥娃娃,但遮掩不住,便停止了遮掩,说:我不想瞒你们。

先生,我非惭愧地告诉您,那话剧,只能以后再写了。一个即将呱呱坠地的婴儿,比一话剧,肯定要重要得多。这也许是件好事,因为我此前的构思片断,都是暗、血腥,只有毁灭没有诞生,只有绝望没有希望,这样的作品写来,只会毒化人们的心灵,使我的罪过更加重。请相信我,先生,这话剧我肯定要写。等那个孩诞生后,我就会拿起笔来,为新生命唱一首赞歌。先生,我不会让您失望的。

这个孩,他的爹是圆脸,细长,鼻梁塌,厚嘴,两扇耳朵;他的娘,瘦瓜脸,杏,双,小嘴,鼻梁儿,两只薄耳朵,没耳垂儿。这孩,基本上随他娘的模样,但嘴比他娘要大一儿,比他娘的要厚一儿,耳朵比他娘的耳朵要大一儿,鼻梁比他娘的鼻梁要矮一儿…

在这段时间里,我陪同小狮去探望了姑姑。那天光非常好,姑姑家的院里那两棵国槐树上。有的槐正盛开,有的槐正脱落。姑姑端坐在国槐树下,闭着睛,中念念有词。她的白的、茂密如同蓬草的发上落满了槐,有几只蜂在她上飞舞。在窗前一块支起的青石板前,低矮的小凳上,坐着我们的姑父郝大手。这个被县里授予了民间工艺大师称号的人,正在团着泥。他目光迷离、神恍惚。姑姑说:

就好,姑姑起,端着那个刚刚制作完毕的泥孩人东厢房。她不回,沉闷地对我们说:跟我来。她庞大的穿黑衣的在前边,对我们造成一神秘的压力。我们早就听父亲说过,姑姑的神志有不正常,因此回乡后疏于探望。想想姑姑当年的煊赫,看到她凄凉的近境,我心中顿悲凉。

我将一瓶五粮放在窗台上,小狮将一盒糖果放在姑姑脚边,我们齐声说:姑姑,我们看你来了。

我们看到,在姑姑的念叨声中,一个泥孩,在姑父的手中,慢慢地成了形。他用竹签儿给泥孩,你来了,就齐了。

姑姑将手中的泥娃娃,放置在最后一个空格里,然后,退后一步,在房间正中的一个小小的供桌前,燃了三炷香,跪下,双手合掌,中念念有词。

我们跟着姑姑慌忙下跪。我不知该祝祷什么,中合资家宝妇婴医院大门外广告牌上那些姿态生动的婴儿面孔,像拉洋片一样,在我脑海里次第过。我的心中充溢着恩之情,愧疚之情,还有一丝丝恐怖。我明白,姑姑是将她引过的那些婴儿,通过姑父的手,一一再现来。我猜测,姑姑是用这方式来弥补她心中的歉疚,但这不能怨她啊。她不这事情,也有别人来。而且,那些违规怀胎的男女们,自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且,如果没人。来这些事情,今日的中国,会是个什么样,还真是不好说。

姑姑上完香,站起来,喜笑颜开地说:小跑,狮,你们来得正好,我的心愿完成了。你们好好看看吧,这些孩,个个都有姓名。我让他们在这里集合,在这里享受我

呼起来:太好了,爸爸,向你们表示祝贺,烈的祝贺!你们需要什么?我给你们寄过去。——我说,什么都不需要,这边应有尽有。女儿说,不你们需要不需要,我还是要买,表示一下我这个老的心意。爸爸,祝贺你们,千年的铁树开了,万年的枯枝发了芽,你们创造了奇迹!

先生,我对女儿,一直怀有的内疚,因为她的生母亲之死,与我有直接的关系。我为了自己的所谓的前程,断送了王仁的、也断送了她腹中孩的生命。那孩,如果活着,现在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了。现在,不怎么说,又一个儿要来了,我安自己,这个孩其实就是那个孩,他晚来了二十多年,但毕竟是来了。

东厢房里光线很暗,一的气息扑鼻而来。姑姑拉了一下墙上的灯绳,一盏一百瓦的灯泡亮起,照耀得厢房里纤毫毕现。这是三间厢房,所有的窗均用砖坯堵住。东、南、北三面墙上,全是同样大小的木格。每个格里,安放着一尊泥娃娃。

我说:姑姑,我们看过王肝送给我们的纪录片,我们理解你,知你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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