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列位，”陈名夏清了清hou咙，冷冷地开口说“有一件事学生早就想说——前明之所以败亡，繁文缛节，讲究过甚，是其中因由之一。譬如适才，从进门到就座，便行礼不断，推让不休，半天也坐不下来。此等虚夸迂缓之作风，如何临机决事，如何克敌制胜！如今到了本朝，列位这zhong旧习都得改一改，才能应合满洲风习，与同僚和谐共chu1。否则便会闹chu许多误会不快来，弄不好，还会生chu离心之想。这可是第一要jin的！”

中国本是礼仪之bang。明朝自太祖皇帝立国以来，便制定了一tao严格的礼仪规范。二百多年推行下来，无论是官场还是民间，都早就习以为常。虽然后来越弄越繁复和讲究，但人们也并不认为有什么麻烦和不妥，反而觉得这样才完mei周到，使礼仪的jing1shen内蕴发挥得淋漓尽致，远迈前代。如今，忽然听见陈名夏对大家一向引以为荣的这tao规范痛加贬斥，在座的几个人都不禁发了呆。不过，对方把这件事同是否能与满人和谐共chu1，以及对清朝是否忠诚连在一块，又使大家为之耸然动容，于是赶jin拱着手，诚惶诚恐地唯唯答应着，表示gan激对方的教诲。只有钱谦益，因为听力一向欠佳，加上陈名夏说话时故意用了一zhong不肯费劲的鼻音，所以这小半天，他虽然睁着睡眠不足的yan睛，但在jing1神恍惚之际，对方的话，十句之中倒有五句没有听进去。直到发现屋子里chu现静场，他才疑惑起来，却闹不清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只guan跟着其他人，zuochu相同的表情和姿势。

“这是第一件。还有第二件，”陈名夏接着又说“前明之亡，党同伐异，门hujiao讧，是又一大因由。此zhong官场陋习，为当今圣上以及摄政王所shen恶痛绝。

在此，学生也不妨告知列位：前些日子吏科给事中龚鼎孳、兵科给事中许作梅等十言官jiao章弹劾内院大学士冯铨、礼bu侍郎李若琳、江西招抚孙之獬贪赃枉法一案，昨日已经摄政王传集各官，逐一究问，查明所劾各款竟无一属实。因而推断此事之gen由在于前明之党争旧怨，沿袭至本朝。龚鼎孳、许作梅等人本该反坐论chu1，幸而摄政王开恩，只予以严旨切责，令其改过自新，不过其中御史李森先，因其弹章中措辞过激，仍着令革职，以示惩戒…”陈名夏说到这里，便停住了。他先向在座的人扫视了一周，最后把目光停在钱谦益的脸上，淡淡地说：“诸位老先生都是前明过来的人，难免会与昔日的党社之争沾上点边。那么可就得警醒了，切勿再搅和进去才好！”这一次，为着免得遗漏了什么重要信息，钱谦益倒侧着耳朵，集中jing1神听着。

蓦地，他心中一懔，记起几天前龚鼎孳和许作梅曾经登门拜访，东拉西扯地坐谈了半天，却不知是否同这桩官司有关，更不知陈名夏此刻是否在说自己。这么想着，他就不由自主jin张起来，于是极力回想那一天的情形。他觉得当时自己把得ting稳，并没有同对方多谈；而对方似乎也没有提到弹劾之类的事。“可是刚才，陈名夏为什么把yan睛盯着我？而且他在提到龚鼎孳时，为什么竟直呼其名，那口气就像说到一个陌路人似的？要知dao陈、龚二人其实也是关系密切的知jiao呀！莫非龚鼎孳也同我一样，对陈名夏的装腔作势、趾高气扬十分反gan，两人已经闹翻了么…”现在，钱谦益不再昏昏yu睡了。他大睁着yan睛，思绪渐渐变得清晰、min锐起来，有许多问题，包括陈名夏对自己的可恶态度，都冒了chu来，而且似乎都louchu了解答的线索。“嗯，不对不对，前几天龚鼎孳来访时还提到陈名夏，并没有什么不满的言辞。那么，恐怕并没有闹翻。哼哼，要不就是正相反——只因陈、龚二人关系非比寻常，而龚鼎孳在这场官司中碰了个大钉子，已经被摄政王憎恶上了；陈名夏为了避免嫌疑，便装chu一副毫不相干的样子——”这么想着，钱谦益心中一亮，顿时gan到jing1神亢奋“啊哈，不错，yan下陈名夏公开说到这件事，要大家引以为鉴，也并非是冲着我而来，而是有意借助这睽睽众目，zuo给朝廷看的！”

这么兴奋而又焦躁地寻gen究底着，再加上摆脱不掉的困倦和虚弱，使钱谦益脑子变得jin绷绷、又yun乎乎的，只觉得心中噗通噗通直tiao，耳朵里也嗡嗡作响。

他忘却了周围的一切，yan前只剩下一gen忽隐忽现、飘移不定的线。现在他就竭尽全力，沿着这gen线追索下去。“是的是的是的！这个jing1明qiang干的家伙，他的一言一行，他故意同我扯开距离，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尽guan是用了那样一zhong傲慢不逊的口吻，都是分明在告诫大家，今后要在这块地方混下去，就得格外小心谨慎，彼此不要拉得太jin…只不过——只不过这zhong告诫，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逆不dao，尽可以明明白白地说chu来。哼，他却不肯那样zuo，偏要装得那等撇清，仿佛生怕给人逮住ma脚似的，到底是为什么？对了对了对了！原来他一直对清廷隐瞒各zhong关系！哈哈，哈哈，哈哈！原来他是害怕！原来——咦，他害怕什么？莫非，莫非他另有图谋？莫非他想造反？莫非他同南边有关联？”这样一想，钱谦益就疑心顿起，觉得这表面平静稳固的京城里，简直杀机重重，凶险四伏。这zhong发现使他惊骇，更令他极度jin张。虽然与此同时，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心中提醒他：“这是没有的事。你太jin张，太疲劳，已经在胡思luan想了！”可是他仍然止不住脊背发凉，手心chu汗，有片刻工夫，整个人竞像灵魂chu窍了一般，以至接下来，尽guan他模模糊糊地觉得，陈名夏又说了一些别的话，其他人还提了一些问题，但一点都装不进脑子里去…“摄政王殿下钧旨到！”一个尖利的嗓门蓦然呼叫起来。钱谦益心中擂鼓似的一震，惊恐地抬起tou，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屋子里多了一个shen材高大的官员。

而其他的人，包括陈名夏在内，已经跪伏在地下，他本能地觉得事情严重，挣扎着想离开椅子，偏偏两条tui不听使唤，挣了两挣都没成功。他心里着急，提着气，狠命一使劲，总算gun到地上；接着，就听见那个官员高声说：“摄政王千岁殿下口谕：今儿个我因shenti不适，这江南降官就暂且不见了。

改日再说。那王铎、钱谦益、陈洪范、张秉贞就着他留下，听候任用。”

就是这么几句，口谕便传达完了。不过，它来得如此突然，以至有片刻工夫，上房里变得一片静默。是的，大家今天本来都等着接见，可是这么一来，接见便宣告取消了；本来，今天大家还期待着授予官职，凭着这么一句“听候任用”看来也就得拖下去，而且不知要拖多久。因此，当大家重新站起来之后，王铎、陈洪范、张秉贞三个都变得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只有钱谦益却gan到心tou一轻，觉得缠绕着他的那zhongzhong危惧、痛苦和幻想突然消失，周围的一切又变得明白和正常了。“是的，‘听候任用”就是暂时不任命。

能够这样子，最好不过了！八艘话讯钌系男楹梗鲎∫巫拥姆鍪郑肷硇橥岩话愕叵搿？四摄政王多尔衮之所以突然取消预定的接见，倒不是存心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