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见了、见了许多兵爷，心中害、害怕，故此…”从被逮住起直到这一刻，那陈九始终缩作一团，一副可怜的样。黄宗羲心想：“瞧他老实的，不大像是歹人，也许确实是误营中？”于是又问了一些别的问题，看见对方都答得上来，他便终于缓和了气，说：“此是军营，下在打仗，闯来，捉到是要砍的！知吗？念你是初犯，今次姑且饶了，若然下次再捉到，必定严惩不贷——可听明白了？嗯，去吧！”

陈九起初还有发呆，当终于明白过来，就“氨的一声，伏在地上，连连叩着：“多谢大老爷开恩饶命！多谢大老爷…”说着，爬起来，慌里慌张地转就走。

“嗯，你是何人？”把对方打量了一番之后，黄宗羲冷冷地再度发问。

黄宗羲反而吓了一，忙不迭向后跃开。不过那东西显然更加害怕，它匍伏在地上，不停地蠕动着，像在叩着，同时发“军爷饶命！军爷饶命！”的叫声——原来是一个人！

外面的士兵自然听到棚里的对答，因此齐声答应。果然，等那人一，他们就一拥上前，把他住，送到尾随而的黄宗羲面前。

“在哪儿？是这里吗？啊？”当冲到士兵们站立的地方，他瞪着睛追问。

这是一间已经弃置了的窝棚。棚是用竹支起来的，地下也铺着竹，平日士兵们就并排地睡在上面。大约因为天冷，所有的窗都被封住，里面变得黑幽幽的，只有从门的方向透来一光。黄宗羲依稀看见，棚里堆着一些禾草，还有各被丢弃的破坛烂布。地上东一摊西一团地布满了各可疑的事，一烈的屎臭味从脚下散发来，直冲鼻孔。也就是到了此刻，黄宗羲才明白，那几个士兵为什么迟迟不来搜查。不过，就此退他也不甘心，于是侧起耳朵昕了听，没觉什么动静，便踮起足尖，小心翼翼地寻找着落脚之，走过去，举起长枪，朝那些禾草猛然一戳，没有什么反应，又接连再戳了两下，仍旧没有动静。“嗯，刚才外面大叫大嚷的，那畜生自必已经走掉了！”他想，随即把枪杆向横里一搅，打算就此退。谁知，就是这最后一下，禾草堆里忽然发一声尖叫，直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来！

“走岔了路，小人是走岔了路！”那人继续叩如捣蒜。

那人连忙双膝跪下，结结地说：“小人陈、陈九，西兴人氏，世代良民，今日本、本想去长山走亲戚，因走岔了路，遂致、遂致误闯大营，还望大老爷宽恕！”

仁率领的正规军旁边，肯定会愈加显得寒伧、可怜、微不足…“哼，孙硕肤他们也真够窝。这次浙东举义，明明是他们带闹起来的，鲁监国也是他们一手定策迎立，可是全不知因势施为，改弦更张，仍旧一味因循旧习，惟监国一人的意旨是从，惴惴然以仆自。怎么开导，他也不昕。结果，让方国安、王之仁那帮将帅轻易把持了大权不算，连兵饷也全给对方霸占了去，自己分不到半儿，到来竞成了个光杆督师！如此谋国，还有什么指望？”这么想着，黄宗羲的忿懑不由得又增加了几分，踩踏在沙地上的脚步也更加重了…不过，他终于转过脸去。因为他听见，从右前方的河滩上，那一排接一排的窝棚当中，蓦地传来了一阵喧嚷。那些供士兵们住宿的窝棚，是用竹和芦苇临时搭成的，过去因为兵多，偌大的河滩上曾经密密层层地搭了个满。到如今，不少已经被推倒、拆掉，变成了御寒的柴火；剩下的也成片成片地空置着。这些窝棚，大都搭得相当简陋而且低矮。士卒们必须弯着才能钻去。到了人一离开，那里很快就成了野狗的乐园。它们呼朋引类地钻里面寻找，调情斗殴，拉屎拉，甚至生儿育女。害得士兵们经常要像狩猎一样，前攻后堵，下死劲往外轰赶。现在，黄宗羲发现，那里正聚集着一群士兵。他们手中拿着枪，散落地摆围攻的阵势，在那里大呼小叫。看样，必定又发现闯了什么不速之客…“哼，这才叫现报呢，一旦倒了霉，连野狗也来欺侮我们！”望着手忙脚的士兵，黄宗羲默默地想。忽然，他激动起来，伸手夺过亲兵拿着的一长枪，转向窝棚大步奔去。

“哼，本该搜一搜他上才对！”黄安在一旁嘀咕

黄宗羲打量了一下前的窝棚，发现它搭成长条样，左右各有一个门，便用长枪朝那几个士兵一指：“你，你，还有你，到那边去！你和你，到后边，都把牢了！”说完，也不等回答，他就弯着腰，从右边的门钻了去。

“那么你们…”

也就是到了这时，黄宗羲才看清楚俘虏的模样。原来是个脸蜡黄的中年人，脑门秃而亮，穿着一黑衣，还打了缚。显然是在窝棚里折腾了半天的缘故，他的瘦脸上满是污迹，发胡蓬蓬的，还沾着好些禾草。此刻，他那双小睛正从眉底下胆怯地窥伺着，仿佛想清自己的境。

黄宗羲半信半疑，为了审个明白，便把长枪一摆，命令说：“走，到外去！

“小人们刚才走过这里，听见哗啦一响，又乒乓一声，便过来瞧瞧，却又不见影儿，八成是那畜生怕赶，藏起来了。”

“老爷息、息怒，小人不、不是细作，实在是良民百姓！”

“既是良民，为何不堂堂正正问路，却要躲窝棚中？”

“胡说！你不是良民，是鞑的细作！”

“良民百姓？良民百姓怎么会钻到这里来？”

“禀老爷，小人们也说不准。”一个长得矮墩墩的兵回答。

“良民百姓！小人是良民百姓！”

“散开！都散开！到那边去，到后面去！”他一边声叫着，一边朝那些士兵着手势。“是的，我非要把那些可恶的东西逮住，狠狠揍一顿不可！”他恼恨地想。

快！”待那人畏畏缩缩地挪动，他又隔着棚声说：“外边的听着！这里逮着个人，你们可都把住了！”

黄宗羲这才定下神来。“你是谁？”他用长枪住对方，厉声喝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