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2)

钱谦益迟钝地抬起tou，发现陈名夏那双经常是炯炯有神的yan睛，正在尖锐地瞅着自己。他微微一怔，疑惑地环顾一下左右，这才多少意识到：原来酒令已经行到自己tou上，大家正在等待他说chu耸动四座的豪言壮语来。

“豪言壮语…哼，都到这地步了，还有什么豪言壮语？还有什么可说？”

他懊丧地、苦笑地想，同时觉得，在再度围裹上来的一片昏热的、雾样的朦胧中，yan前的一切，包括陈名夏、谭泰以及其他人，变得那么遥远、虚幻，只有他——钱某人自己才是真实的；只有占满他心xiong的ju大冤苦、沮丧和委屈才是真实的。

这些日子来他一个劲儿地作假、掩饰、压抑，实在太难受了！为什么要那样？为什么不发xie一下，哪怕只是小小地发xie一下？这样一zhong念tou，在酒jing1的作用下，变得越来越活跃而qiang烈，以致到末了，他竟然忍不住当真用袖子掩住脸，呜呜地哭泣起来。

这一下，显然大chu人们的意料。刚才还是闹哄哄的hua厅，顿时变得一片静默。

的确，且别说yan下正是新年喜庆，an惯例都讲究图个吉利，就冲着刚才大家正高高兴兴地谈到太宗皇帝的勋业，钱谦益竟然哭了起来，实在是极之不敬，也极之不祥。因此，就连jing1明的陈名夏也被他吓怔住了，一张已见酡红的长圆脸不由得变了颜se。

“嗯，这是怎么回事啊？”谭泰终于发问了，声音是冷冷的，而且显然隐藏着怒气。

钱谦益起初还昏昏沉沉，然而，周围的气氛终于使他怔了一下，抬起tou来，同时意识到自己闯了大祸，顿时吓得酒也醒了一半。他连忙收住哭声，但是却不知如何是好，结果，只能惊慌失措地坐着发呆。

“到底是怎么回事？”谭泰再度质问，声音也随之凌厉了起来。

“哦，小弟知dao了！”不等钱谦益作chu反应，陈名夏已经从旁cha了进来“钱大人必定是听了我们适才称颂太祖太宗皇帝的崇隆功业，景仰gan慕，因知我大清入主中国，实乃应天顺人，必定皇基永固，祚享无穷。凡我臣子，俱应竭尽绵力，jing1忠报效才是。惟是钱大人却因年老多病之故，不得已而乞求归养。思及皇恩浩dang，竞未能仰答于万一。因此百ganjiao集，悲从中来，遂致潸然泪下——嗯，钱大人，下官如此揣测该是不差吧？”

钱谦益起初还目瞪口呆，随即心中一动，猛然醒悟，于是连忙点着tou，呜呜咽咽地说：“臣以待罪之shen，幸蒙恩赦，复授显职，虽肝脑涂地，不足以言报。

惟是老迈昏庸，力不从心，常恐贻误家国，所以…”说着，索xing大哭起来。

两位同谋者这么一番情急智生的连解释带表演，果然大有效果。只见谭泰虽然仍旧皱着眉tou，却不再发chu质问。其余的人也显然松了一口气。

“唔，原来钱大人打算辞官不zuo，告老还乡？”谭泰淡淡地问。

“确有此意。”陈名夏连忙顺着竿儿往上爬，随即又叹了一口气：“说来老钱也着实可怜。他今年已是六十好几，shen子向来就弱，近来更得了yun眩之症，tou脑经常发昏，只能躺着，什么事儿也zuo不了。况且他命造不好，注定人丁不旺，生了几胎，都养不大，好容易熬到四五十岁，才得了个儿子，却又偏生ti弱多病，而且秉xing顽劣，害得老钱为他不知cao2了多少心，却始终不能改变。更有一样，他家中妻妾一向不和，成日价争斗不休，小则摔盘砸碗地吵闹，大则挥拳动bang地大打chu手。老钱若是在家，好歹还能guan着，像如今这样远在北京，可就鞭长莫及了！

结果弄得他shen在这里，心里却想着不知家里闹成什么样子。唉，别人也zuo人，却少有他zuo人zuo得这等艰难的！”

陈名夏那三寸不烂之she2果然厉害。不错，所谓touyun症其实是没有的，但只要钱谦益一口咬定，别人却很难查证真假；至于人丁单弱、妻妾不和，虽然不能说没有，但被他这样加油添酱地一渲染，钱谦益就变得可怜得不得了，简直成了天下最不幸的男人。果然。那班赳赳武夫昕了，顿时大起同情之心，纷纷jiaotou接耳，发chu阵阵嗟讶叹息之声。

“既然如此，”谭泰说，口气明显地缓和下来“那就告假回去，料理一下便了！”

“老钱本人也有此意，只是怕朝廷不会恩准…”“有什么不准的！”谭泰断然把手一挥“既是实情如此，那就先回去，把家务料理妥了，养好shen子，再回来报效朝廷也还不迟！行了，不必再说了，这件事，算我老谭包了就是！”说完，他就回tou大声招呼那几个乐师：“咦，怎么全停下了？快快给我chui奏起来！”然后，又把脸转向大家，拍一拍席面：“你们也先别喝酒了。来，ma上动手——分羊！”

四

如果说，各地风起云涌的反抗狼chao所造成的声势，使得远在北京的前明降官也人心浮动，惴惴不安，甚至开始暗中设法经营后路的活，那么在江南地区，这zhonggan受就更加直接而qiang烈。特别是以瑞昌王朱谊泐为首的南京近郊那gu抗清势力，yan见别的地方早就扯起大旗，有声有se地干起来，自己却一直被迫chu1于潜伏状态，实在gan到焦灼难耐。因此，到了清朝顺治三年，也就是鲁王监国元年的chun节一过，他们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