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城中东北的查家，离小东门并不算太远。当沈、柳二人沿着狭长的街巷向前走去时，发现太已经偏向了西边。街巷两边的低院墙、那大小不一的门扇，以及门扇上的黑瓦，全都反着明晃晃的光。一路上，不断有人地从家里往外搬东西，看那张匆忙的神，不用问，必定是受到夜来那个谣言惊吓，打算城避难的。这一次，两个朋友虽然照例结伴来，但就柳敬亭而言，与其说是急于看看外间的情形，不如说主要是不放心沈士。说实在话，以他这些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对于前这事已经不再会到特别好奇。如果真要拿主意，他倒是同意在这时候，尽可能不面为好。但是，瞧着沈士那兴奋得抓耳挠腮、坐立不安的样，他又知，就算是拦着不让来，沈士恐怕也会偷偷往外跑。为着免得万一了事，连个照应报信的人也没有，他才决定脆陪同来走一趟。不过下，看见沈士像丢了魂儿似的两闪闪发光，转动着光秃的小脑袋，四下里打量，嘴里还不停地喃喃说：“啊，果然动起来了，都动起来了！这就好，这可好了！”柳敬亭就不禁暗暗摇，伸手扯了对方一把，悄声警告说：“老兄说话可得留神，仔细让公的听了去！”

这样安排，自然可以让人放心一。于是查继佐便支开边的仆人，对两人详细待了一番，告诉他们照约定，凌君甫的那些人将要从小东门人，并且以臂上缠有草绳为记；然后，又再三叮嘱他们一定要事事小心，这才请查继坤引路，避开众人耳目，从西侧的一小门把他们送去。

“可是、可是怎么会这样？这么多人，这么…”沈士瞪大睛，不知所措地问。看来，前这来势汹汹、惊恐万状的景象，把他好吓了一。

走一遭便了！”

看见沈、柳二人全都执意要去，查继佐一时没有了主意。他转向站在一旁的查继坤，征询地问：“大哥，你瞧这事…”查继坤，说：“这样吧，既然二位要去，那么学生这里派了几个壮的手下，在左近暗地追随护卫，一旦有事，也有个照应。”

柳敬亭斜觑了他一：“咦，人越多，越，才好呢！不，外边的人怎么得来？”

沈士却摇摇，喃喃地说：“不对，不是这样，不该这样…”“不该这样？”柳敬亭到莫名其妙“那该是什么样？”沈士却没有回答，只是像受到某无形禁制似的发了呆。这样站立了片刻，待到人数众多的一群百姓哄哄地拥了过来，他就魂不守舍地随着人向前走去。柳敬亭看见了，只好赶几步，跟在后面。

“噢，”柳敬亭笑嘻嘻地说“沈相公想卖脱小老，这可使不得！小老与沈相公结伴南来，自问事事向前，不敢躲懒。这番也定不落后！”

两人脚步不停地走了一阵。这当儿，由于蜂拥而来的百姓越来越多，情形也变得更加混。有因为抢而发生争吵的，有因为走丢了亲人而又哭又喊的，有因为突然发病而昏倒在地的，还有财被窃的、行李散架的、把要的东西忘在家中要回去取的…有两个汉，不知为什么争执起来，其中一个被另一个猛然一推，向后噔噔噔地倒退了六七步，撞歪了一架独车，还带翻了一挑担，把那些坛坛罐罐摔了一地，得哭骂声四起，周围的人作一团。还有一个瘸的老儿，发辫披散着，气吁吁地追赶一只逃脱了捆绑的鸭，忽然脚下绊着了什么，一跤跌倒，待到挣扎起来，已经是满脸鲜血，但是却顾不得疼痛，仍旧瞪大惶急的睛，在人丛中寻找那只不知去向的鸭。不过，最可怜的还是那些有份人家的妇女，她们那一双小脚即使在平时也是步履维艰，哪里经得起在这坑坑洼洼的路上奔命？一路上竟是几步一跌，连带爬，得哭爹喊娘，狼狈万分…这样一些情形，柳敬亭自然都看在里，不过，前些年，他跟随左良玉的军队行动，比这混十倍，也残酷十倍的场面都见识过许多，因此，虽然心中也自叹息，但是已经没有

“啊，对对！”猛然醒悟过来的沈士，连忙着，乖觉地说：“得留神！得留神！”这之后，两人便不再说话，相跟着加快脚步，朝着通往小东门的大路赶去。

小东门的正名叫宣德门。门不远，就是供军队演的校常一条泥沙铺设的大路，从那里一直延伸到城内。由于兵长年累月地奔驰踩踏，路面已经破烂不堪，而且尽是坑坑洼洼。虽然还在巷里时，柳敬亭就听见外面老远地传来闹哄哄的声狼，但当走巷一瞧，他却仍然不由得为之一怔。只见大路上黑压压的，拥挤着无数逃难的百姓，有挑着担的，有驾着独车的，有赶着驴的，但更多的则是背着各式各样的包袱，正拖男带女、扶老携幼地从四面八方纷纷地拥来，又向着城门的方向赶去。他们脸上的表情是那样惊慌失措，悲苦凄惶，完全是一副被吓破了胆的样。很显然，如同刚才巷里的那些居民一样，他们也压儿不知夜来那个消息，只是有人故意散布的谣言，而且，都很害怕鲁王的军队一旦打过来，会对他们这些“大清顺民”施以无情的报复；但是，他们似乎又并不相信清朝的官府当真能够保护他们，结果只好像一群没有主宰的惊弓之鸟似的，一有风草动，就争相逃命。随着他们蹒跚而行的脚步，大路上扬起了漫天的尘土，灰蒙蒙一片，使太都为之暗淡了下来…“嗯，老兄那条计策果然使得，竟是把全海宁城都闹动了呢！”发现情形果然不所料，甚至比预想的还更混，柳敬亭不由得回过来，低声称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