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朱元璋何尝不赞扬太子有情有意？但一国之君是个很奇特的位置，他不能以常人常理来断是非。不要以为文人手无缚ji之力，他们鼓起三寸不烂之she2，或凭一支烂笔，不亚于刀兵。

一

金陵城北长江码tou还和平时一样拥挤，打鱼的、贩货的，还有官府运军粮官盐的船，挤满了江面。

这天，送宋濂发pei四川的一条兵船早就等在这里了。脚步蹒跚的宋濂正一步步走上tiao板，不禁回眸看了一yan雾中迷迷蒙蒙的南京城廓。人老了，已经致仕了，本该老守田园享受桑麻渔猎之乐了，却落了个发pei的下场。这半生，像zuo了一场大梦，一切荣华都是片刻的过yan烟云，yan下所能预见的畏途才是真真切切的。想当初朱元璋下了那么大气力去请浙西四贤，帮他打了天下，现在不真的到了“狡兔死，走狗烹”的地步了吗？想到这里，宋濂不禁仰天长叹。未入仕时，天下风云尽在手中，什么都看得如一碗水般彻底，而shen陷其中，那碗水怎么就变浑、变得shen不可测了呢？

他刚上船，突然看见有几骑ma从城里方向飞驰而来。

ma队到了江边，宋濂才认chu，为首的是太子朱标。

朱标tiao下ma来，给宋濂行了个大礼，说：“我刚刚知dao老师的行期，来晚了。”

宋濂又走下tiao板，说：“太子何必来送一个发pei的罪囚呢？”

朱标说：“师傅若说这样的话，我真无地自容了，过去曹子建说，‘利剑不在掌，结友何须多’，我是连老师都保护不了啊。”说着潸然泪下。宋濂看chu他是真情实gan，也很gan动。朱标令手下人搬了几个箱子上船，这钱是太子的馈赠。

宋濂说：“有你这份心，就够了，我没白教你一回。我此去难于上青天之蜀地，这把老骨tou恐怕是要扔在那里了，再也无缘相见了。临别之时，我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朱标说：“愿听老师教诲。”

宋濂告诫朱标，日后，他总是要当皇帝的。宋濂不希望他像他父亲一样，大开杀戒以猛毅镇天下。这次胡党狱兴，天下大伤元气。有些人只是上下隶属关系而遭屠戮，是冤枉的；也用不着诛灭九族，九族之中甚而包括教师一族。他问朱标，这能把人心杀服吗？

朱标说：“我记住老师的话了。”

宋濂说：“殿下快请回吧，万一你父皇知dao了，又要责难你。我没事的。”他复又登船对押解他的人说：“快开船吧。”

tiao板撤去，帆升了起来，船缓缓离岸。

朱标大哭不止，此时他想起了前人的两句诗“君骑长鲸去不返，独留明月照南江”老师的人格就是可照江南的明月呀。

宋濂站在船tou不胜唏嘘，一再说：“太子请回。”朱标则追随船行方向在岸上跟随很远，不断地说：“老师保重啊…蜀dao艰难啊！”宋濂立于船tou，说：“李白说，‘蜀dao之难，难于上青天’，人间之dao，不比蜀dao更难吗？”

朱标听到了他那空旷的笑声，久久在江上回响。

宋濂的发pei，给朱标的打击太大了，虽免了他一死，想起蜀dao遍布瘴疠的荆棘之路，担心他此去无归路了。

垂tou丧气的朱标回到自己gong中，一进门，发现朱元璋坐在那里，吃了一惊：“父皇来了？”

朱元璋说他闷，没地方去，到他这儿走走。

朱标惴惴不安地侍立一旁。

朱元璋问他到哪里去了？

朱标支吾地说：“在文楼书房里坐了坐。”

朱元璋苦笑一声：“朕这么可怕吗？连朕的儿子，太子，将来要继大统的人，都不敢跟朕说实话，这让朕心里难过。”

朱标想解释：“父皇，儿臣没有…”

朱元璋伸chu一只手制止他说下去：“不要再继续说谎了。朕不用问也猜得chu，你去给宋濂送行了，是吧？”

朱标没再否认，低下tou，他承认父皇过于jing1明了，没有什么事能瞒过他的。

朱元璋今天很通情达理，说自己不会因这事生气的，反倒为皇儿高兴，皇儿有情有意，尊师如父，不忘师恩，这是人之常情，谁也不能责怪。

朱标说：“可是…”

“朕知dao你想说什么。”朱元璋说“朕要杀他，liu放他，朕有朕的dao理，你有你的dao理，这是因为人在不同的位置上。一国之君，是个很奇特的位置，有时是不能以普通人的gan情来判断天下是非的，日后你坐到朕的位置上就知dao轻重、利害和shen浅了。”

朱标认为师傅临别时说的话对，杀了几万人，没有好chu1，有些人本不是胡惟庸死党，不该连坐…

朱元璋说，他说的没错，往外挑鱼刺的时候，总难免把好鱼rou也带chu去。他知dao，肯定有冤枉的，矫枉不得不过正，为什么要株连？株连有株连的dao理，这样会叫人人害怕，人人会及早告发任何不轨行为，人人不敢结党营私。杀人，是为叛逆者戒。

朱标不服，却也无从批驳。

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