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在穿衣服的。有一个人嘴上有点胡子,戴着四块瓦的帽子,穿上八卦衣,脸上胭脂擦得通红,一只手拿有一挂胡子,一只手拿有一把鹅毛扇子,和一个年纪轻的人,在那里说话。这少年戴着合顶的獭皮帽子,穿了獭皮领青呢大衣,露出里面的品蓝大花缎子的狐皮袍,外套青缎子小背心,面前光灿灿的一排水钻扣子,脖子上,又围了一条白绒绳窄围巾,脸上擦的雪花膏,直白到耳朵背后去,坎肩儿钮扣上黄澄澄的露出一块金质徽章,一望而知是个衙门里的人。这人道:“今天代斩谡不代?”短胡子说道:“我演《空城计》,和别人不同,前半本学汪大头,后半本学谭叫天,不代斩谡,人家看了都不过瘾。”穿便衣的少年说道:“吴先生学谭,实在很有研究,丝毫不乱。”穿八卦衣的说道:“我听说你们司长就爱唱,是不是?”少年道:“岂但我们司长,我们总长也是个戏迷。今天我在他公馆里还合唱了一出《汾河湾》。”
短胡子道:“你的青衣戏,的确在牛萧心之上,你要下海,一定比他能叫座。”少年道:“我虽不敢说比萧心好,我自信总也站得住。无奈我们这位总长的盛意,为了这个事,特意在部里和我弄了个佥事上行走,我欠的三千多块钱,也给我还了。
我这一时却不好意思下海。“杨杏园在一旁听说,只觉一种奇异的香味,一阵一阵的扑鼻,正是从这位少年身上而来。他看着这少年,说戏子不像个戏子,说少爷不像个少爷,听他所说,竟是一个佥事上行走。他正看着十分诧异,忽听见轰天轰地一阵笑声,也不知道前台的戏,演得怎样好,便又走到前面看戏去。只见台上正演的是《捉放曹》,那个扮曹操的花脸,是一个大肚胖子,一根腰带,系在大肚子上,有点儿吃不住,一直坠到胯下来了。腰带上的那口宝剑,正落在台板上,大概刚才的笑声,就是为此了。场面上的人,捡起宝剑,再和胖子挂在腰带上,不料他一转身,宝剑又要落下来。胖子急了,用手去扶宝剑,把右手边扮陈宫的老生,重重的戳了一宝剑头,胖子一松手,宝剑卜通一声,又掉在台板上。这时,台底下又是一阵哄堂大笑。胖子吃了这两回亏,就不挂宝剑了。演到拔宝剑作势要杀陈官的时候,场面上的人蹲在胖子背后,将宝剑拿在手里,由他的衣服大襟下伸出柄来,等胖子去拔剑。胖子摸了半天,摸着场面上的人一只手,台下这个好声,真是连珠铳似的,震破耳鼓。杨杏园想道:”这个戏,有什么看头?“自己一个人含着笑,走出江西会馆。
正要上车,只见洪俊生要由外面进去。杨杏园连忙摇手道:“你没有事,可以早点去回家睡觉,我劝你不必去。”洪俊生道:“反正到了门口,何不进去看看?”
杨杏园道:“那末,我就不奉陪了”洪俊生道:“我还有一句话问你,我有一个朋友,有几部宋版书,愿便宜出卖,你要不要?”杨杏园道:“我虽不要,我路上却有人要。不知是几部什么书?”洪俊生道:“我是个外行,我哪里知道?你要看那个书,却是现成,现在放在未央俱乐部,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去看。”杨杏园道:“未央俱乐部不是在报子街吗?那里离我们报馆不远,哪天你可以顺便到镜报馆约我去看。”洪俊生道:“我回头便要到俱乐部去,今晚你若愿意看,编完了稿子,可以到那里去找我。”杨杏园道:“那恐怕有两点钟了,不太迟吗?”洪俊生道:“不迟,不迟,两点钟正是热闹的时刻哩。你尽管大模大样的,往里面走进去,谁也不来问你。什么地方人多,我就在什么地方,包你就寻着了。晚上回头我再打电话约你,好不好?”杨杏园道:“这倒也使得。”说毕,便坐车到镜报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