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吗?”何剑尘道:“唱戏的怎么不能有学堂。有一天在街上过,你看见一大班孩子,一律穿着黑布马褂,蓝布棉袍,戴着青布小帽,在人家屋檐下,梯踏梯踏的走,那就是唱戏的学生。你还问我呢,这是哪家大店里,这么些个徒弟?我就说是唱戏的,你忘了吗?”何太太道:“孩子唱的戏,我也看见过,台上扮起小生小旦,都很俊的。那些孩子,就像苦儿院里放出来的可怜虫一般,面孔黄黄的,拖一片,挂一片:你说是唱戏的,我有些不信。”杨杏园笑道:“你们所辩论的,都是文不对题。刚才嫂子所说的戏子学堂,决不是科班。那种十八世纪思想的科班社长,字还不让学生好好的认,哪里还会请女学生去当教员?我猜所说的戏子学堂,一定是那个爱美戏剧学校。”吴碧波道:“或者是的。不过爱美戏剧学校的内容,我是知道的。有许多候补教员,候缺还没候上,也不至于另外请人吧?若是那里真请人,我想这位李女士教了一点钟,第二点钟就决不肯上堂。”何剑尘道:“其故安在?”吴碧波看见何太太在这里,那句解释的话,却不便说。只说道:“一言难尽,总而言之,那里面男女学生是没有界限的。算了罢,不要往下谈了,我们打牌罢。”杨杏园道:“我的病刚好几天,我不能久坐,我不打牌。”
何太太并不理会他这句话,一阵高跟鞋子响,早跑到里面屋子里去,捧出一个方匣子来。那老妈子听说打牌,赶快就把桌子摆好,并不用得主人吩咐。何太太将匣子盖打开,哗啦啦一声,早倒了一桌子麻雀,便嚷着道:“坐下!坐下”杨杏园站在桌子犄角边,用手抚摸着牌,口里说道:“我不能久坐,我不来吧?”吴碧波道:“坐下得了,不要客气罢。”杨杏园一面坐下,一面笑道:“真来吗?那就不必拈风了,我就坐这里罢。”何剑尘笑道:“口里说不打牌,手上已经打起来了。凡是说不打牌的人,都是如此吧?”说着,四人便打起麻雀牌来。这一场牌,直打到天色漆黑方才休手。何剑尘又将家里现成的酒菜,搬了出来,请他们吃晚饭。吴碧波因一晚没睡,就先进城了。杨杏园又说笑了一阵,方才回家。
到了次日,依旧在假期中,无非看看书,打打小牌,一混就是三天。这日上午,天气晴和,又无大风。心想,天天望假期,到了假期里,又是这样瞎混过去了,真是可惜。正在这里盘算,只见舒九成走了进来。杨杏园道:“咦!好几天不会了,我听说你忙得很啦!”舒九成道:“对不住,你害病的时候,我正到天津去了,我昨天回来,才听见说的。今天在游艺园包了一个厢,请你听戏去。”杨杏园道:“你向来不爱听戏的,怎么会包起厢来?”舒九成道:“哪里是我包的!这是众议院那班罗汉包厢捧谢碧霞的。今天他们包了厢,临时有事无人去,就作个顺水人情送给我了。”杨杏园道:“我正无事,既然有现成的包厢,我就陪你去。”舒九成道:“那末,我们就走罢。”两人走出大门,只见一辆汽车摆在门口。舒九成道:“你就坐我的车罢。”杨杏园笑道:“你很忙,非坐汽车,是忙不过来。我早就这样建议,你以为我是说俏皮话哩。现在怎么样?”舒九成道:“其实也是生活程度各人自己抬高起来。若是没有汽车坐,就不做事吗?”两人坐上汽车,不消片刻,就到了游艺园。走进坤戏场包厢里面,舒九成前前后后,就扶着帽子,和人点了好几回头。杨杏园道:“包厢里面,你哪里有许多熟人?”舒九成低低的说了五个字:“这都是罗汉。”杨杏园听他这样说,也就微笑不言,便和舒九成坐下去看戏。
这天谢碧霞,正演的是《广寒宫》,先是梳着高髻,穿着宫装。一会儿台上大吹大擂,奏起喇叭铜鼓的军乐来。谢碧霞改了西洋装,穿着极薄的跳舞衣,在台上作单人跳舞。舒九成对于戏之一道,本来就是十足的外行。而今一看宫装的仙人,变作西洋跳舞,一跳就是好几千年,越发莫名其妙。便问杨杏园道:“这演的是哪一段故事?”杨杏园道:“我也不很懂,好像是唐明皇游月宫的故事吧?”这时,谢碧霞正在台上,卖弄腰腿的工夫,伸出一只脚来,两只手叉着腰,将身子往后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