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对党一样,用三四个牙齿咬着一点嘴唇皮,极力的鼓掌。那胖子眯着一双肉泡眼,笑着只是摆脑袋,一只手按着茶壶拿起,就把嘴对着嘴喝。偏偏他手上拿的是茶壶嘴,嘴喝的是茶壶把,老喝老没有。他只是把茶壶竖起来,眼睛仍旧望着台上,那茶都由茶壶盖上流了出来,洒了胖子一身,一件蓝缎袍子的大襟,湿了大半边。胖子听见滴滴嗒嗒响,低头一看,不觉呵呀一声。杨杏园在一边看见,觉得很有趣味,竟把看戏都忘记了。等到戏散了,隔厢那两个小胡子,都和舒九成打招呼,说道:“不要走,一块儿吃小馆子去,晚上的戏,还好哩!我们已经把这厢留下来了。”舒九成道:“我还有事,不奉陪了。”一个小胡子将舒九成衫袖一拉,低低说道:“晚上到南长街去玩玩吧?大头今天晚上准去。回头我们看他派人来接谢碧霞罢。”那人说完,自和他的同伴走了。
杨杏园和舒九成道:“回去也没有事,忙什么!我们就在这里味根园吃晚饭,回头在杂耍场里坐坐,也是很有趣味。”舒九成本来就无可无不可,就答应了。无如这大正月里,游艺园里面,人山人海,十分拥挤,哪里人也是满的。他们走进味根园去,只听见纷纷扰扰,盘子碗声,嘻笑声,坐客吆喝声,伙计答应声,小孩儿啼哭声,闹成一片。叫了几声伙计,也没有一个人理会,四周一看,不说坐的地方,站的地方也没有了。走出门外,等了好久,里面才稀松。胡乱进去,找了一个座位,要了几样菜,吃过晚饭,再到杂耍场去。谁知这里也是一样挤,一点儿地方没有。
舒九成道:“我说还是走的好,何必挤着找罪受。”说毕,径自往外走,杨杏园也只得跟着。走不多远,一个大个儿,戴着獭皮帽子,穿着獭皮领子大氅,手上拖着一根手杖,显然是个小阔人。他看见舒九成,连忙把手一支,笑着问道:“你一个人吗?”舒九成道:“还有我一位朋友。”便笑着给两方面介绍道:“这是杨杏园先生,这是崔大器先生。”杨杏园一看崔大器,大衣里面是一件礼服呢马褂,钮扣上吊着一块金质徽章,分明是一位议员。那崔大器问道:“你们二位在什么地方坐?”
舒九成道:“人多得很,没有地方可坐,我们要走了。”崔大器道:“我们在坤戏场有两个包厢,你爱在哪里坐,就在哪里坐。早着啦,何必走。”舒九成道:“你们的人太多吧?”崔大器道:“加上一两个人,总坐得下的。回头我还有要紧的事和你商量。”舒九成笑道:“我想没有什么可商量。有事商量,也不至于在包厢里开谈判啦。”说毕,带着杨杏园在人丛中一挤,便不见了。崔大器追上前来,一把抓着,笑道:“别走别走,包厢里听戏去。”那人回转身来,是个小胡子,原来是议员贾民意。崔大器拉错了人,倒愣住了。
贾民意笑道:“怎么着?坐包厢。”崔大器只得顺风推舟,和贾民意同到包厢里去看戏。好在包厢里的人,贾民意认得一大半,倒也没有什么拘束。看到后面,正是谢碧霞的《纺棉花》。当她坐在台口上唱小调的时候,有一句“奴的心上人”那时却把她的眼光,不住的向贾民意包厢里射来。崔大器撕着一张阔嘴不做声,只是嘻嘻的笑,几乎合不拢来。等到戏要完,崔大器特将贾民意的衣服一拉,便一路走出戏场来。崔大器轻轻的笑着说道:“我和颦卿到北池子去。你去不去?”贾民意道:“哪里来的什么颦卿?”崔大器把手上拿的手杖向地上一顿,然后说道:“嘿!连颦卿是谁,你都不知道,你还听戏?”贾民意道:“我本来就不懂戏,你问起我的内行话来,我自然不知道。”崔大器道:“你猜一猜是谁?”贾民意想了一想笑道:“是谁呢?呵!是了。你们前几天做了一大卷歪诗,左一个颦卿,右一个颦卿,还说要刊专集啦。当时我倒没有留意,如今想起来了。那诗的序里曾说道,‘碧霞,姓谢,字颦卿’。这颦卿一定是谢碧霞了。”崔大器道:“正是她。老实告诉你,我有一个好差事,就是每天一次,送谢碧霞到北池子去。她的戏唱完,我的办公时候就到了。”贾民意道:“那末,那就先走一步,那边会罢。”崔大器道:“我们三人坐一辆车去。不好吗?”贾民意笑道:“那就有些不妥,而且我也有我的车子,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