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而悔过,反而怀疑是门下的长工在外面嚼舌根子胡说八道。时值播种的农事季节刚过稍闲,将门下克扣过年粮的长工全部都当作造谣者驱逐,而且一文工钱也不给。
棒槌崮上的土匪早就在觊觎仇家的钱粮,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可以“替天行道”的由头。仇姥姥娘家大伯将年关克扣过粮的长工全都当作造谣者驱逐出门,从犁地到播种干了一春的活,驱逐出门之时连一文工钱也不给,这可是给土匪行“替天行道”留下口实。
端午节,棒槌崮上的三当家率领几个土匪下山,赐赏仇姥姥娘家大伯一副白宣纸使红油漆写的对联寻衅。
上联是:鼠入炕洞,问此公是在掏土?还是扒灰?
下联是:鸡囚牢笼,问此雏是该称儿?还是妹乎?
土匪进村之前总是会依照惯例先放枪,乡公所仅有几个为虎作伥的保丁,自知不是土匪的对手纷纷逃避。土匪在门外闹腾之时,仇姥姥娘家大伯紧闭着大门不敢露头。土匪在离去之前留下话说:克扣长工的年粮必须在三日之内加倍偿还,否则棒槌崮的好汉则会强行开仓放粮。赐赏的对联须保留三个月,倘若是在期限之内缺损一角,就会要了仇财主的狗命。
土匪离去之后,仇姥姥娘家大伯才敢走出大门,见到这副极尽诽谤之能的对联勃然大怒。土匪写对联使的是红油漆,往门柱上粘贴刷的是桐油替代浆糊。长工们才被赶走,家里的几个女佣全部都被叫唤出来。菜刀、镰刀全拿出来,七手八脚费了好大的工夫,总算是将这副缺死德的对联刮了干净。
仇姥姥娘家大伯不肯示弱,克扣长工的年粮当然是不可能偿还,更别说还得加倍。倘若惧怕土匪偿还克扣长工的年粮,那以后穷棒子岂不是要翻天?动辄便会去向土匪喊冤,由着山大王问案断事非曲直?且不说他这个当老爷的威风湮灭?就连县衙门的职能也会被土匪取代。仇姥姥娘家大伯亲自往烟台府驻军求舅子带回一个排的大兵,那个排长狂妄的叫嚣说是要与棒槌崮上的土匪决一死战。
一个排的大兵也就是咋咋呼呼而已,根本就不敢去攻打棒槌崮。过了些平安无事的日子,仇姥姥娘家大伯又舍不得再花钱粮养活这些粗鄙的丘八。心想那些土匪知道他仇家有烟台府的驻军为靠山,应该是不敢再来搅扰。时值猪圈里有一口猪发瘟症,宰杀了款待大兵,之后便打发他们回兵营。
大兵才刚返回烟台府的兵营,棒槌崮上的土匪就下乡报复,尖刀当心窝捅透出仇姥姥娘家大伯的后背。仇家欠长工的年粮,以及一春的辛苦劳作,土匪还真是信守承诺,打开死鬼东家的粮仓予以双倍偿还。依照以往“替天行道”的惯例,财主家的金银细软,以及属于较为值钱的瓷玉字画,仓中的小麦,大米等细粮皆运回棒槌崮。粗粮,杂豆就地赈济穷苦人家。
仇姥姥娘家大伯死了,儿媳妇受不了那副对联的羞辱上吊身亡,烟台府的驻军也没有敢来卫县剿匪。可是仇家的事并未就此了结。县衙体恤在职的乡长被土匪杀害,特别赦免刑期尚未服满的儿子。
棒槌崮的大当家李二楞专爱与官府作对头,派一个小匪上仇家放话说:六年刑期必须坐满,少一天满门抄斩。
仇姥姥娘家侄儿吓得赶紧回去监狱,狱吏李伸手却说开释之囚业已除名。监狱居所,伙食乃公帑供给,任何无罪籍之人不得赖住。仇姥姥娘家侄儿好话说尽,以旅店上房双倍的价钱租到一间监舍,伙食还得自理。
卫县的穷人怕官,那是因为税捐多如牛毛。然而卫县有钱的财主,尤其是有恶霸性质的财主都惧怕土匪。因为土匪动辄就以替天行道的名义杀人,劫财。有娘家大伯撕毁土匪赏赐的对联丧命在先,仇姥姥更是不敢造次。前些日子买下了个人贩子拐骗的妇女,此女性子刚烈拒绝接客,被龟奴拐子张使鞋底收拾得不轻。谁想得到此时客栈来了个带时髦墨镜的阔佬,这个客人只是与妇女嘀咕了几句,便乖乖的被带进卧室。仇姥姥还以为那个妇女可能是见钱眼开,却不想次日才发现妇女与包夜的客人竟然双双逃得不知所踪。想必是此妇人往棒槌崮告状,才招惹得土匪大过年赏赐这么一副对联。仇姥姥晓得自己被土匪列入要替天行道的黑名单,告戒自己不可再行造孽之事,更不敢听从龟奴拐子张的馊主意使别的对联去覆盖。客栈因为此联,得了一个“肉磨肉”的不雅别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