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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相送(5/7)

我這樣的起承轉合法,便該打手心。

因范先生說了魄力的話,我倒是要把她重新又來另眼相看,在我跟前的這位

范先生,她實在是有民國世界人的氣概。她在家就燒茶煮飯做針線,堂前應對人

客,溪邊洗衣汲水,地里種麥收豆拔菜。她在蠶種場,就做技師,同事個個服她

,被派到外面去指導養蠶,鄉下人家尊她是先生,待她像自己人。如今她長途送

我,多少要避男女之嫌,可是單看她的走路,這樣乾淨俐落,不覺得有何女人的

不便,就是她的人大氣。而且兩人說話,我竟得步步進逼到了她的私情上頭來,

她不是全無知覺,但她又想你也許不是這種意思。

男子易對人說自己的女友,多有是為了稱能,或者竟是輕薄,女子則把心里

的事情看得很貴重,輕易不出口,姐妹淘中若有知心的還不妨向她披露,這亦說

時聲音里都是感情,好比一盆幽蘭,不宜多曬太陽,只可暫時照得一照。現在范

先生卻當著我這個男人說她與厲先生之事,竟不知是說的她與厲先生的私情,還

是不知不覺的變成了只是她與我兩人此時的情景,這里的一種不分明,卻真是非

常之好,寫書即不能亦像這樣的對讀者有情,所以我從書上從未見過說私情有像

范先生這樣說得好的。

卻說范先生與那厲先生,后來還是照常,兩人要好是要好在心里,到打仗蠶

種場停歇,各歸家鄉,還有信札往來,惟總要隔上一年半載,纔有一封,人世是

有這樣的歲月悠長。厲先生后來不知續娶了沒有,好像還沒有似的,又后來從別

人纔知道厲先生已在家鄉病歿,那還是勝利前一年,等范先生知道這消息是我們

已在溫州,結婚多時了。她當然嗟惜,但是沒有悔恨,因為兩人誰亦沒有相負。

厲先生另娶或否,范先生另嫁或否,亦一個是男兒平生意,一個是女子平生意,

相見時不會有改變或不自然的。那厲先生,打仗第三年他因事情出來,還到斯宅

彎過一彎,只為望望范先生。范先生自己拿出私蓄沽酒殺雞,接待他喫了一餐午

飯,這亦是斯家的開明。他半早晨到,午后辭去,范先生送他走過村前的溪畈到

大路上,斯宅人見了亦不以為異,只說你家今天有客人。

這種情節,若在西洋人,必定弄得不是太重,即是太輕,不是太深,即是太

淺,范先生與厲先生卻做得來自然平正,聖人說中庸之道,乃是這樣的生在中國

民間。與這同樣的情節,若在日本人,就必定有一種禪的境界,日本人是他們的

男性美,女性美,乃至庭院木石,凡是好的東西皆有一種禪的境界,可是范先生

與厲先生亦不落這樣的境界。又佛經里有解脫,中國人亦不需要解脫,卻是止于

禮,自然不致纏縛。范先生與厲先生,是一個亦不曾相負,一個亦沒有被委屈,

厲先生生前在世,他與范先生的一段情節,可比春風牡丹庭院,而他雖只是百花

中的一花,百草中的一草,春光無私,他亦已得到了他所要的。這亦即是莊子齊

物論的風光。人生原來是可以好到“各盡其能,各取所需”,這句話若單是經濟

革命的理想就不足道。



昔人偶到青山綠水的去處,頓覺豁脫了塵俗,而我與范先生說的卻都是塵俗

之事,冬日照行人衣裳,隔溪人家,山長水遠,外面有堂堂天下世界。我們的說

話一轉轉到了嵊縣戲,講起梁山伯與祝英台,又講到玉蜻蜓。西洋人是他們現實

的做人亦戲劇化,而中國民間則戲劇亦本色到與現實的做人一樣是真事。而范先

生講梁祝本事,講前遊庵與后遊庵,只就記得的唱詞與說白直敘,一點不穿插形

容或加添說明,而自然意思無限。她的述而不作,恰恰是得了嵊縣戲的精神,因

為那種戲從民間生出來,亦是述而不作。西洋的藝術與藝術論可是從來亦沒有這

樣的發明,惟佛經里有“夫說法者,當如法說”,亦不及這樣的尋常行之而不覺。這嵊縣戲自身,與范先生的講嵊縣戲,便只是一個好,而且皆成了是現前的她。原來唱嵊縣戲的女子,如傅全香,姚水娟,袁雪芬她們,亦就是像范先生這樣

的人。

將近處州,山迴溪轉,路在嶺半,人如到了高台上,下臨麗水,麗水跟我們

一路到此,已由溪水變成江水,有曠遠之勢,而人于此駐足,我稍稍眺望一番,

想像當年韓信的拜將壇,想像富春江上高高在半山中的嚴子陵釣台,想像劉備到

東吳招親,與孫權並騎上金山,指點江山形勝,二人各自有英雄心事。我亦生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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