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意识中，我已经觉到了这个生日不是一串数字中的一个，而是一溜儿不准逆转的念珠中最特殊的一个，数过去，就会到许多不可知的禁忌。我本能地恐慌起来，想哀求母亲抓我。这维系着我和命运之间的绳，是个定时炸弹的导火线，在一闪幽蓝的火，我觉我已经准备跨这一步，今天，就在这刻，我必须向母亲明。

我几乎要叫起来：妈妈，今天是我生日，你怎么会记不得？

“人生难得几回醉，不更何待？来，来，来，喝完了这杯再说吧，好不常开，好景不常在。今宵离别后，何日君再来。”

母亲又开始骂大是个惹事祸害虫，不争气，从不听她的话。楼，退学，嫁人，哪一样事大问过她？要不也不会落到今天这步。“六六，”母亲看着我“你小小年纪也不听妈的。”

父亲正蹲在院外空坝上，满手黑糊糊，打着煤渣饼团。

“啥意思？”母亲厉声问。

“有个男的总跟着我。”

我在堂屋站了一会儿，蹩着气上了阁楼。

啪地一声，母亲把房间里的电灯关了，火气旺旺地吼：“去，去，到阁楼上去。”

母亲忽地一下站起，走过来，她用手摸我额上沁的汗珠“有这事？”她盯着我的睛。

母亲不在屋里。奇怪，她上哪儿了呢？

我走到门槛边，靠住木门。木门在半闭半合中承受我的重量，悠慢地吱咯响。我索把门关严，我内心怕得要命，费了好大劲才稳住自己。然后，直撞题目中去：“你女儿即使被人划了脸盘、镪泼毁了容、杀死了，你也不会哭第二声。”

我故意扭过脸去说：“我在撒谎，你就这样想好了。”

2

大约十来分钟，母亲回来了，着气，对坐在桌旁的我说：“我就晓得你在撒谎，啥人也没有嘛。”她定了气，接着问：“这男的象啥样？有多久了？你啷个不早给妈说？”

父亲若不是特别需要，谁去主动打帮手，他会不兴。母亲相反，她经常故意不叫，考验我们儿女的，谁最勤快，谁最与她贴心。

见的，她回哪回哪去，只要别迈我这个门槛，我就谢天谢地了，”母亲的脸垮下来，一听说大回来，母亲全没了平日盼望的劲。

院里院外都没母亲的影，找不到她，我回到堂屋，在门槛前楞着，有人在我后叫：“六六。”

我说那跟踪我的人既不是小青，也不是涎涎的老，是比这两人都还危险的一个中年人。我没正正面面看清过，要看清了，也不值得给你说了。我最后一句话，是有意气母亲的。

我一步跨房间，把房门摔上。

我顺声回，是大，她手扶我家的门。

想着母亲一个人坐在暗淡的楼下屋里，我拿着书本，一个字也看不去，不知她心里在翻腾些什么。我伸过手去单放机的键，它象一个小搓衣板，是四和德华几个月省吃俭用买的最便宜货。我们走路都异常小心，怕碰翻桌摔坏了这个全家共享的宝。

我早上遇到的老太太说的事

我说“我哪不听你的？我已经不是一个小孩，起码，我连选举权被选举权都有了。”这话丝毫没能达到提示母亲——今天是我生日，反而使她情绪更坏。

这首半个世纪前在这座山城被唱得烂熟俗气的歌，有三十年之久是绝对黄的禁歌，直到这一二年才从革命歌曲的重围中又冒了来，带着古怪的诱惑味，以前听，多少能使心绪改变些，但这个下午一两钟，却让我更加焦灼不安，在阁楼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长这么大，我是一回如此牵挂着母亲，于是我关掉音乐，下了楼。

看到母亲是真着急了，我也害怕起来：“好久了…不止一次。”

“哟，还知选举权？”母亲用嘲笑的腔调说：“谁要我就给他，哪年选举不是服从规定就一个格划圈？教训我们：字都认不得，还要民主？”

“我就晓得你这个人。你不搞得我不舒服，就要搞得自己不舒服，”她嘴里这么说着，睛还是没离开我上，忽然她推开我，拉开门冲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