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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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是乘船到重庆来的，大姐说，她是逃婚，她是个乡下逃婚chu来的女子，溜进这个ju大的城市，想叫家人再也找不到。

那天雾nong1nong1稠稠，一片片的，象破烂的棉絮。“到重庆了！”有好些人站在船舷吼叫。

从臭熏熏让人作呕挤嚷的底舱钻chu来，母亲走上甲板，xi了一口江上的新鲜空气。岸上依山而建奇形怪状的房子，古城墙下石梯一坡接一坡。越离趸船近，越看得真切。码tou上挤压着接客送客的人：男的西服，礼帽，女的旗袍，高跟pi鞋，tang发，手拿扁担绳子的脚夫，抬hua杆的，兜售叫卖的小贩，带枪的警察。这一切都太新奇了，她一时忘了为什么到这地方来。

那是1943年，严冬尚未结束之时，雾很nong1，雾却是安全的信号，狂轰烂炸的日本飞机，要到雾期结束的五月才会再次让这城市震动。这城市当时是国民党政府临时首府，抗战大后方，许多医院、大学、工厂、公司，包括牲畜也都迁移到此，依靠长江天然的河运jiao通，依靠四周层层叠叠山之屏障，这个又脏又chao的城市忽然一时成为中国的政治文化中心。

几天前母亲从家里tiao窗逃chu，忍着腰痛，趁着拂晓雾霭笼罩，走山路，一刻不敢停，亲戚家没人会收留她。ji叫了，天se变亮。跟上一伙上县城卖竹席的人，她手里只有从家中抱走的唯一的陪嫁wu：一床麻纱蚊帐，大片白se中飞有几只墨蓝的乌。

当晚，母亲随着十来个少女上了沿长江开上来的客lun。

她们在铁板的底舱，大统铺。她们的家乡忠县不过是一个小码tou。十余个少女和二个招工女贩子，挤着挨着睡在吵闹的底舱里。二个女贩子睡在最外边，怕这些少女进纱厂前chu意外。

听着江水拍打着船哗啦响的声音，少女们愁眉苦脸。lun船凄厉的一声长鸣离岸时，几乎所有的少女都哭了。但母亲却不知dao，她早就傻楞楞地睡着了，她睡得很幸福，象一辈子没睡过觉似地困，shenti缩成一团，甚至都没有换个姿式，翻个s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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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从纱厂下班后，看到的是一个并不可爱的城市。chun天来临，离雾期结束还有一段平安日子。雾气慢悠悠地在这座城市飘移，在山脊线上结成nong1云，山脊以北的上半城朦朦胧胧，山脊以南的下半城若有若无。街dao凌luan狭小，弯曲起伏，贫民区的码tou与沿江坡地区，吊脚楼一边靠dao路一边靠崖，象一群攀附在山坡上的灰se蜥蜴。

大姐说的事发生在三十七年前，但我并不陌生，这个城市的工人住宅区，半个世纪以来，恐怕没什么不同，今日的房子只比那时更挤。

这座城市令人战栗，有gu让人弄不清的困惑，时时隐han着危险和埋藏着什么秘密。重庆男人走到街上，无论他装束什么样，你都无法猜chu他的shen份。他可能是地痞，也可能是正人君子；可能是特务，也可能是顺民；既可能是暴luan分子，也可能是秘密警察，袍哥，学者，赌徒，官员，或是戏子，二liu子，或是扒手。重庆女人也一样，无法以她的打扮举止而定她是良家妇女，还是dang妇，野ji。不guan什么人，都有点chaoshishi的鬼祟气，也有点萎靡的颓丧gan。

时间很快到了1945年，虽然这时，几乎没有了人们熟悉的警报声和奔逃凄厉的尖叫声，人们也忘了抬tou仰望天空，不再关心有否日本飞机的小黑点，防空dong开始门ting冷落，这个城市渐渐充满战争胜利的喜庆。ju大的历史转机，与这个年仅十八岁的zuo工妹本没有多大的相干。但命运却让她看到尚在田里耕作的父母兄弟、她同龄的乡村少女永远看不到的东西。

大姐坐着的礁石面上有许多蜂窝似的蚀坑，与我肩挨肩，说的事却离我越来越远。远程的大客lun驶近朝天门码tou，拉响汽笛，听来象个廉价雇来的chui打队在奏丧曲。太yang退到对岸江北，一层淡淡的红yun浮于山tou。江里零散的几个游泳者，ding着衣ku往自家岸边游。这个城市的历史太喧闹，传入我耳旁的声音极杂luan，单凭耳朵，很难一字不漏地听清大姐的话，我必须凭我的心去捕捉。

那天上午走进位于沙坪坝地区601纱厂dai礼帽的男人，本来毫无兴趣看一yan养成工的宿舍。他只是走过门口，听见了一点奇怪的声音，探了一下tou，他shen后跟着跑的二个小打杂也忙不迭地站祝大棚式房子里二排草垫统铺，有gu积久的汗臭。

一个少女被捆绑在木桩上，发辫早已散开，有几绺飘拂在她的面颊。漏进棚的光线象故意落在她的shen上，显得她pi肤健康细nen，睫mao黑而长，嘴chun傲气地jin抿，在愤怒中chaoshi红run。工tou的pi鞭在挥舞，她挣